灵约法典 第129章 冲突规范（上）

到了这个地步，胡伯已经认定柯林是发了失心疯了，气极反笑：“好，好啊，柯林，我倒要看看你有何高见。”

“首先，我得说，你的三原则，本身是存在着内部的自我矛盾的。”

柯林直接单刀直入。

“原则一说，术式在自己的法域之外就会绝对无效，但又要遵循原则三的礼让，让别人的术式能在自己的法域内生效，这难道不是互相矛盾吗？”

“你的问题不成立。”

胡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冷静答道，“原则三是对原则一的例外状态，正常情况，两个术师并没有必要开着法域相互接近。如果是那种情况，只能说明......两人要同室操戈了。”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赞叹声，柯林细想一下，也微微颔首，认可了胡伯的回答。

康拉德不耐烦地说道：

“这些问题，在胡伯提交研究成果的时候，我们就讨论过。柯林小子，不要废话了，直接把你的改进思路亮出来吧。”

柯林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刚才做试验的那两个术师：“不知道，两位能否帮我一个忙？按照我的设想，需要回去你们的领土一趟。”

那两人对柯林虽有些恶感，倒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十分想看出个最终结果，现在是研究要紧，便道：“要改进礼让术式的话，乐意效劳。我的领土就在通天铜表附近。”

“好，那请你们回到自己的领土，在自己的领土上，设立【冲突法】！”

两人顿时愕然：

“什么......是冲突法？”

冲突法，也叫冲突规范，是国际私法里面的概念。

在前世，国家的司法职业考试有所谓“三国法”之说。

不了解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可能会以为是魏蜀吴三国演义的三国。

其实，三国法指的是国际公法、国际私法、国际经济法。

其中，对普通人来说最有意义的，应该就是国际私法。

由于各国各地区民事法律制度各不相同，同一民事关系，会因为不同地区间的民事法律不同而产生法律冲突。

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A国男性与b国女性结婚，婚后在c国定居，在d国购买不动产，此后协议离婚，涉及到的婚姻法律关系和不动产法律关系，可能四个国家都有不同的各自规定。

由此产生的法律冲突，这时候，就需要国际私法以及冲突法出场解决了。

在国际私法理论中，冲突法，其实就是由国内法或国际条约规定的，指明某一国际民商事关系应该适用何种（国）法律的规范。

确定管辖法院后，依据冲突法的指引，就能确定法律关系依据哪个地方的法律来处理。

以前面的离婚案为例。

根据冲突规范，两人之间的婚姻关系，或可协议选择一方经常居住地或是一方国籍国的法律，因此A、b、c国的法律均可能在裁判之中适用。

而不动产一般依据不动产所在地法律，所以大概率是以d国法律处理。

这就是一个国际民事案子根据冲突法处理的全程。

柯林的灵感即是来源于此。

术式的冲突，在某种程度上，不就相当于国际私法上的法律冲突嘛？

耐心地听完胡伯关于术式冲突的论述，这是柯林的第一个反应。

法律冲突的实质，就是外国法律的域外效力，与内国法律的域内效力之间的冲突。

换作理型界的术式与法域。

两者何其相似？

通用术式在法域内，就相当于法律。而法域就圈定了法律属地效力的范围。

自己的术式相当于自己设定的法律，落到他人的法域上，当然会产生冲突。

柯林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明白了胡伯三原则的内容，他已经有了一套系统性的想法。当然，其中前世法律的借鉴意义，不足为外人道也。

面对两人的疑惑，柯林只是说道：

“处理法域冲突的术式，在我看来，可以称为冲突法。胡伯的【礼让】术式算是冲突法的一种。”

他使出灵魂传讯，对两人耳语了什么。

两人听着柯林的讲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后唤风飞起，往自己的领土去了。

没人知道柯林传话的内容，也就无由作出评判，自然是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因此人群的窃窃私语中，多是对柯林的怀疑，沉着如霍斯特，也感到备受煎熬，刚想对柯林暗中传讯，康拉德就率先发难。

“你这家伙，还想玩什么花样？真以为胡伯十几年的努力与汗水，是你所谓的灵光一现可以比肩的？不知所谓！”

他转面看向格劳秀斯，语气严厉。

“霍斯特，格劳秀斯，我来为大家出头，是想解决问题的，就别让你的弟子在这里强行硬撑，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霍斯特同样有些疑虑，他虽然很看好柯林，但也深知康拉德的话语不无道理。

一个初出茅庐的外地术师，再是天才，也很难撼动胡伯十几年的深厚基础。

犹豫再三。

他还是想出声提醒柯林不必做的太过火，免得下不来台，却被格劳秀斯一把拦住。

“不用，我相信柯林，我了解他。没有把握，他是不会做这样的举动的。”

这是格劳秀斯长久沉默后的首次发声，眼神疲惫而坚定，淡然望着昂扬挺立的柯林·希斯，他的关门弟子。

“就让他放手去做吧。”

格劳秀斯既然如此力挺柯林，康拉德的奚落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终究没有说出口。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多余的人身攻击，对解决问题无益，反而显得他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恩怨。

康拉德叔侄的沉默，令场上的气氛陷入奇怪的尴尬。没有人说话，都在等着那两个前去的术师回来，塞勒涅不安地摇着头，视线在所有人脸上逡巡徘徊，最后落在柯林的身上，略带不安地轻声问道：“柯林，真的没问题吗？”

柯林摸了摸她的头：“对我有信心一点，塞勒涅。”

他咧开嘴，粲然一笑：“光是比拼法学上的知识，我可不会惧怕任何人啊。”

当年熬夜背书掉的每一根头发，全都是实实在在地离他远去、永不回来的啊！

时间悄然流逝。

在众人的千呼万唤，翘首以盼之中，受命前去的两人总算回返，先是朝着格劳秀斯行礼，再向柯林会意地点点头。

“我们已经按照你的想法做好了，柯林先生。”

“真是胡闹.....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吧。”胡伯尽力维持着脸上不屑的表情。

但他内心里其实也很想知道，柯林如此自信，会不会真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能够成功？

“好，现在就用出【那个术式】吧。”柯林依然昂首挺立，连姿势都不曾变过，两人看在眼里，不由回忆起刚刚柯林条条是道的想法。

这个格外自信的新人术师，他的骄傲，似乎也能在无形中感染他人，令他们内心深处也生发出莫名的信心。

两个术师彼此对视一眼，同时看出对方眼中的意动。

随后，灵魂炽盛。

意志太阳自他们的本性刻印中冉冉升起，照得领土的投影，亦即法域降临于身。

两人互相飞近距离，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

“此地，允许法域重叠！”

有一瞬间，风中如云聚拢的人群，陷入落针可闻的沉默。

直到某人的笑声打破了由此引发的宁静。

康拉德哑然失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格劳秀斯，我说，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教自己的弟子——这样的术式，谁都想的出来，早就被证明不管用了。”

“两个不同个体之间的意志天差地别，怎么可能只靠一个术式就能调和？”

大失所望，康拉德不禁摇头。

如果只靠这么简单的言灵术式就能解决，古往今来，就不会有茫茫多的术师先贤艰难探索，试图解决了。

康拉德负手而立，神情越发恼恨轻蔑。

柯林是真当胡伯的贡献不当回事啊，他在心里冷笑着，原本的心态都因此有所变化：

恶其余胥，他对柯林的轻蔑开始溢出，转移到了格劳秀斯身上。

弗兰德斯的奇迹，怎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康拉德思绪中百般念头转过，已经认定，柯林不过是跳梁小丑，连带着心目中格劳秀斯的含金量都有所下降。

他也懒得关心那两人的变化，直接向胡伯传讯道：

“胡伯，别再理那家伙了，格劳秀斯识人不明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

“等我处理完今天的大事，就推你一把，到时候的桂冠术师评选，你就是最有希望的下一届候选人。”

“叔父，我，我觉得不对劲......”

回讯中，胡伯粗哑的声音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