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131章 对战黑潮

柯林闻到了独属于盐的干燥气息。

沉闷的咔嚓声突兀响起，如同有人拿起号角，吹响了进攻的信号。

盐层翻滚着涌出，轰鸣越来越沉闷越来越迫近，像是一架飞机在头顶驶过。

携着震天撼地的巨响，无穷尽的盐雨自天空中砸落。

像是大山深处的大雪绝崩，倾泻而下，吞没了过客的一切惊喜、愤怒与哀伤。

盐云笼罩通天铜表，折光覆下，所有人脸色发白。

柯林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黑潮。

死亡的恐怖与壮美令他怔怔说不出话，目不能移，耳不能听。只能感受到塞勒涅正在焦急地扯着他的手掌，狂风霎时间卷起，想要带他逃离。

“黑潮来袭，术法学会全体术师，准备迎战！”

格劳秀斯的灵魂传讯快到超乎想象，他同时展开法域，将讯息传达给所有人。

遭遇突袭，稳住军心永远是最首要的。

然而，通天铜表大后方会出现如此规模的黑潮，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应激之下，大家的反应几乎完全一致。

面对猝不及防的袭击，所有术师都下意识展开了自己的法域。

结果可想而知——顿时，意志之间的冲突就对他们造成了反噬。

不妙的局面出现了，直面其他同伴的意志冲击，弱小点的术师直接就是法域破碎，甚至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扑面而来的黑潮死影夺去了性命。

不消片刻，足足十七位术师在痛苦的哀嚎之中，化作人形的盐柱。还有更多术师同时面临着法域冲突的内忧外患，咬牙苦苦支撑着。

只是一个照面，术法学会就元气大伤。在风来之国里，这是三十年未曾遭遇的惊人损失，哪怕是流浪者对新人术师的惯常袭击，也没有造成过如此惨重的伤亡。

柯林反倒没急着召唤法域，躲过了第一波冲击，因为塞勒涅保护着他，月影华光足够安心可靠。

开始的惊慌过后，关心则乱的塞勒涅回过神来，下意识将柯林护住，月影华光随风杀入。温柔皎洁的月光比洁白的盐更加明亮，照得死影无所遁形，然后将其无情地斩成碎片。

“还存活的人，不要慌张，用柯林说的那三个术式！”格劳秀斯毅然决然，直接灵魂传讯给所有人。

也就只有他能做到如此的入细入微，精准地锁定每一个术师完成灵魂传讯。

“还不如用胡伯的礼让术式！”康拉德高声道。

格劳秀斯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恼怒：“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争吗？”

康拉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而机灵的人正在与时间赛跑，哪还管得上他们的争执，直接便是依照自己的理智，作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飞在空中，所有人拼尽全力闪转腾挪，于盐雨覆身前，争取最后一点能争取的时间，异口同声地念出柯林的冲突规范。

“对律令术式之冲突，优先适用意志法域更强者的术式。”

“对言灵术式之冲突，优先适用对他人限制更少的术式。”

“对律令术式和言灵术式之冲突，所冲突的术式在法域重合范围之内，视为作废。”

齐声的念诵跟合唱相差无几。就连胡伯自己，也没有过多犹豫，弃自己的礼让术式而不用，深深地看了柯林一眼，同样念出他教导的三个术式。

在这紧要关头，连绵不绝的轰隆巨响如同山石滚落，念诵的声音则像是陡然升起的浪潮，滔滔奔涌，一浪高过一浪！

两波浪潮毫不退让，互相对上，一边是死亡的哀鸣，一边是生者的长歌。

术式生效，魂质开始急剧消耗，众人的脸上顿时轻松下来。各自的法域此刻坚如磐石，完全稳定住了。

就连康拉德的神情都缓和下来，别管会不会有什么未曾发现的别的缺陷，你就说柯林的术式好不好用吧。

“该说这黑潮来得及时，证明了柯林术式的有效，还是该说我们足够好运，黑潮袭击来的时候，赶上了柯林抛出【冲突规范】的时候？”

他不禁在心中暗暗想着，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康拉德不得不承认，柯林的术式，可以说是救了所有人一命。

弗兰德斯术法学会里，能到风来之国的术师来了个七七八八，法域叠在一起，边界犬牙交错，延伸开去几乎有千尺之宽。、

在冲突规范的整合下。

众人的法域勉强互相接纳彼此，已经接近一个统一的整体，范围之大，令柯林也吃了一惊。

但还不够。

盐雨依然无休无止地下。黑潮死影在盛大的雨声中口衔刀刃，兀自沉默。盐晶上的每一个折角，他们都能借以跳跃。在绝对的数量碾压面前，死影甚至不屑于使用幻术，专心地追求杀戮，悄无声息地于战场中来回跳跃，闪现到一处，又一处，冷酷无情地收割术师的性命。

柯林本就没有松懈下来，此刻更是眉头紧锁。

令彼此的法域规避意志冲突，只是基础。

没有针对性的术式，就无法真正彻底击退黑潮。

于是，弗兰德斯的奇迹，术法学会会长，格劳秀斯念出了他的术式。

“此地，允许暂化盐柱。”

因为法域前所未有的统一，所以他的意志前所未有的显现。

其他人默契地没有用出任何术式，任由格劳秀斯的意志，借着法域重叠的联系，一直延伸到极远处，落到联合起来的法域中每一个角落。

千尺之内，皆有他的意志降临。

老师的气息扑面而来，柯林感受到了，格劳秀斯的意志。

该怎么去形容呢？

他曾经见过国王的意志侧影。表面纵情燃烧，内里孤深似海，绝对的骄傲之下是绝对的孤独。

而格劳秀斯与祂完全不同。

柯林仿佛见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汪洋大海。里面有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无风海域，也有风高浪急、漩涡遍布的狂暴水域；有顺流而下，自极地漂流至此的冰山，也有热气蒸腾，浮游生物欣欣向荣的暖流。

纷繁复杂的一切，都不足以形容他本身。

但他本身能宽容地接纳这纷繁复杂的一切。

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外如是。

他的意志就是大海本身，表里如一，并无内外之分。

大海接纳一切，包容一切，背负一切。海的孤深，海的包容，海的博大，格劳秀斯全都拥有。

当污浊漆黑的死水想要入侵他的领域，他自会展现出他的激流之怒。

一个法域，一个意志，一个术式，完成的效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不可动摇的术式规则，动摇了困扰风来之国多年的天象灾祸。盐晶被魂质构成的规则所吸引，更加迫不及待地落到所有人身上，像是大家一齐淋了一场大雪。

身在其中，柯林感受更深，他的意志都有所扭曲，几乎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一根盐柱。

随着盐层在每个人的灵体上覆盖，结晶，渐渐致密的结构阻挡住了死影的窥探。

收割性命的动作缓慢下来，死影困惑地停下。

刚刚还明亮如太阳的灵体，怎么忽然间全部消失不见？

被覆盖的盐层遮挡了视线，柯林也就没有看见，塞勒涅轻盈地穿梭，在对她视而不见的死影之间。

她愣愣地环视四周，以后都再难忘却眼前所见的一切：

方才残酷惨烈的战场。像是突然被人按下了定格键，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作。如同救主诅咒的景象，苍茫的天空中竟然有几千根盐柱同时在漂浮。

黑潮死影茫然伫立，哪怕没有情绪，他们的惊讶也几乎凝成实质。

术师骗过了死亡。

从意志解读中退出，手心里空缺的触感，证明塞勒涅挣开了自己的手。不安涌上心头，柯林不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

她会被黑潮袭击吗？

“塞勒涅，你在吗？”他犹豫着，终究忍不住对着虚空轻声问道，也正是这一句暴露了他的位置。

塞勒涅鼻子一酸：“傻瓜柯林......”

明知道会暴露自己，还是担心她的安危。

惊悚的一幕在她眼前铺开。所有静默的黑影齐刷刷地转过头，像是秃鹫闻到了腐肉的味道，没有五官的面容，竟然露出狼视鹰顾之态。

下一刻，数不清的黑影朝着柯林疯狂地扑杀而来。

月影华光及时落下，护在柯林四周，他的日芒同样应声而动。

日月同辉，照得死影不能近身，只能靠数量来一点点拉近距离。

与此同时，格劳秀斯再度开口。

“康拉德，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但在这之前，你清清楚楚看到了黑潮的规模和杀伤力了。”

他的神情冷的像没有感情的钢铁。

“逃是没有用的，弗兰德斯的术师，还没有软弱到这个地步，将自己永远变成一根不会动的盐柱来逃避。”

“抛弃软弱，杀死后悔。偌大的下莱茵兰，偌大的风来之国，我们早就无路可退。只有战斗，战斗到最后一刻！才能打出一条你想要的退路和活路！”

格劳秀斯轻轻抖动身子，将所有的盐晶从身上抖落，不少黑影察觉到离自己更加接近的活人，转而扑向格劳秀斯，声势同样骇人。

他毫无惧色，甚至心里还有些感慨。

当年在伊比利亚直面大静谧的灾祸。

也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一点声音。

“虽然没来得及完全做好，对付你们这些家伙，倒是也够了。”

一半的死影压在柯林这边，塞勒涅正感吃力，却是瞪大眼睛，看见格劳秀斯自虚空中抽出一把......

大剑？

不，那不是大剑。

虽然它足足有二十个塞勒涅那么高，但它没有任何一面开刃，平直且钝，更像是一把尺子。

尺子末端的握把，也有格劳秀斯两个人那般巨大，浮在他的身前。

黑色的镜面，映出格劳秀斯面无表情的脸。

他费尽力气，将不同术师彼此迥异的法域，尽可能地捏成一个由自己统御的整体，当然不只是为了避免意志与术式的冲突。

只要他的意志足够强大，法域开放的范围足够广大，术式的属地效力就会水涨船高，言出法随的领域就会无比广阔。

这才是他们研究术式冲突问题，真正想要追求的极致效果！

意志覆盖到无远弗届，感受着前所未有的伟大力量，格劳秀斯神情淡漠，念出今天最后一个术式：

“此地，禁止黑暗。”

日芒在他的意志中庄严扬升，化作辉煌灿烂的太阳，出现在所有人的意识里。

照亮一切沉入黑暗的意识。

在至辉至耀的意志太阳照耀之下，黯淡无光的梦境，与纷落飘扬的盐晶，如同遇到真正阳光的初雪一般融化。

已经不需要盐柱的临时保护了，每个术师都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形制诡异的黑色巨尺自垂直状态落下，沉重而缓慢。

它是如此的漆黑，进入黑潮的刹那就像是被它吞噬了一样。却渐渐在视野中扭曲膨大，直至铺天盖地！

比黑潮更浓重的死意。

从黑色巨尺身上爆发。

引得所有灵体的自性刻印疯狂尖叫，无比迫切地想要逃离此处。

魂质极尽燃烧升华。

平直的边缘泛起耀眼的日光，像是一千个天使在向日葵上头顶着太阳跳舞，迎接热烈盛大的死亡。

于是毫无缝隙的雨幕，一分为二！

黑色巨尺映出净化一切的光芒。

它破开风暴，破开盐层，破开死影，坠落到通天铜表近前的大地上，如同神明点下一指，砸出一个方圆百尺的深坑。

雨停了。

场间静默得可怕。

白色的盐和黑色的影，都被碾为齑粉烟尘。

世界洁净如新生。

覆在术师身上的，淅淅沥沥的盐晶，在酷烈的阳光下最后融化。一根根盐柱消散，露出其中的人影。

黑潮死影连最后的哀鸣都未曾发出，就被格劳秀斯一击斩灭——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