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146章 射杀烈阳之日（七）

古希洛神话传说中，是伟大的工匠，代达罗斯，为国王建造了米诺陶斯的迷宫。

而巧妙的是，代达罗斯同样对国王缺乏信任，仿佛对他们此刻命运的神秘隐喻。

在克里特岛上，他虽然受到国王重用，却始终认定自己只是异乡异客，思乡之情满溢，于是，他又收集起一片片羽毛，把最小最短的羽毛拼成长毛，用麻线在中间捆住，在末端用蜡封牢，再把羽毛微微弯曲，制造成了像鸟翼一样的飞行翅膀，背缚羽翼飞向天空。

结局并不美好。

他为孩子伊卡洛斯制造的翅膀，令孩子得意忘形，太过靠近太阳致使封蜡融化，羽翼散开，坠于海中。

但他们毕竟曾朝着故乡和太阳起飞。

柯林没有羽毛。

只有一片片从截杀自己的流浪者身上收获的羽刃。

还有他的术式。

片片羽刃从柯林灵体上散落，纷飞如雪，高空中风流凌乱，刀身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然后羽刃开始聚拢，如同代达罗斯用麻线将羽毛捆束、用蜡封牢一般，被无形的魂质操控粘合到一处。

绒毛寸寸舒展，插到柯林和塞勒涅的背上，化作两双洁白瑰丽的翅膀。

塞勒涅美眸睁大，睫毛扑闪，不敢置信地吐出可爱的小舌头，笨拙地伸手碰触自己身后向前弯拢的翅膀。

柔软的触感几乎令塞勒涅惊喜地落下泪来，即便她是风的精灵，也从来没接触过如此美好，满溢着生命力的羽翼。

在风中飘扬的每一片羽毛。

都在诉说着对天空的渴望。

而在柯林手中，那片光华流转，银光湛湛的月桂叶腾空，对准太阳的方向，消融于日光之下。

哪怕是大公教会也不能抹煞异教神只的传说。

月桂树四季常青，象征着荣耀、胜利与不朽，是太阳神的圣物。

而不久前，他们刚从魇狮遗藏中拿到了月桂冠。

拉法叶留给柯林的唯一一片月桂叶。

象征太阳的圣物。

恰好在此时此刻，作为术式【伊卡洛斯之翼】献祭给太阳神的完美祭品！

祈求无知无觉的太阳，不要融化自己的羽翼——

指向太阳的方向，月桂叶无火自燃，焚烧殆尽。

魂质随风涌流。柯林自身的意志享用了祭品，复杂的自我指涉扣上了特异术式【伊卡洛斯之翼】的最后一步。

这极短又极漫长的一瞬间，迎着雷蒙德震惊中带着欣慰的眼神，柯林轻声说道。

“谢谢您的教诲。”

“这是我第一个自创的特异术式。”

“伊卡洛斯之翼。”

带我回到故乡吧，伊卡洛斯的翅膀。

容貌清秀的少年少女背后长出双翼，双眸紧闭，如同天堂山上堕临尘世的天使，洁白无瑕的羽翼收拢至羽根处，弯折，绷紧，蓄力。

“塞勒涅，握紧我的手，我们......不需要看镜子，我要带你去亲眼看最后的结局。”

天地之间的风突然静止了一瞬。

然后他们的翅膀伸展到最宽广的极限，用力一拍！

超越音速的风暴自羽翼下生成，姗姗来迟的音爆声和谐优美，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绽放在心头。

他们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冲向迷宫术最薄弱的部分：

正上方的天空。

无可匹敌的冲击击碎了前方的一切阻碍，塞勒涅只是感到脸颊一痛，曾经不可逾越的，无形的迷宫之壁便骤然破碎。

少年少女手握着手，翩然张开洁白瑰丽的翅膀，振翅高飞。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双璧人终于长出了翅膀，勇敢地冲出一切曾经困住他们的束缚，飞往天空。

美得令人心折。

雷蒙德怔然长望，以他坚硬似铁的心志，触景生情，也几乎要落下泪来：

曾几何时，他和妻子，也是同样的相依相偎。

“很不错，很不错。柯林......”他第一次吐露出赞扬的字句。

悲伤和欣慰一起浮现在他的脸上。

“但我不能放你们走。”

格劳秀斯，我必须当这个恶人，我知道，这也是你没有阻止我，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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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塞勒涅希望，时间能一直停留在此刻。

不要前进，不要后退。

背后，柯林为她亲手缔造的翅膀，温暖得如同自己生长出的骨血，酥痒着，拍击着，与心底的情愫一同悸动。

她只有灵体，没有肉身，她不知道骨血，不知道生和死。

却好像又分外清楚地知道。

塞勒涅看向身畔少年眉目深毅的侧脸，泪水晶莹如露珠，滑落脸颊。

你是我的骨，是我的血，我的半身，我的生死。

她张开嘴，却说不出口。

她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柯林宽厚的手掌，哪怕在破开暴风的极速下被扯得生疼。

仿佛只要抓紧他的右手。

他就不会挣脱，不会放手，不会与此刻的幸福一起从她的手中脱落。

永远停留，便能永远幸福……

少女向神明祈求。

神明正受子民围攻。

杀声震天，对她来说如同神明的国王，与铁了心叛逆的臣民们打出真火，主战场甚至在逐渐向他们偏移。

即便是退而求其次的祈求也没能实现：

通往太阳的路上没有阻碍，令这趟旅程变为悲哀。

身后，雷蒙德的叹息长长回响。

“不要想着逃走了，柯林......我承认你的才华横溢，天资绝伦，但你想要远走高飞，绝无可能——”

他只是闲庭信步，乘风追赶，速度竟然不比振翅高飞的柯林和塞勒涅慢多少！

雷蒙德紧随其后，声音如同跗骨之俎，死死跟在他们后面。

“你们只是突破了迷宫的上层阻碍，我的迷宫术，你们还没有彻底破解。”

“柯林，你现在只能向上走，不能向前走，你们逃不掉的！”

柯林一怔。

他还没怎么向前飞过，试了一下，前方的方向确实仍有无形之壁。

虽然在羽翼助推下，仍可勉强破开，但速度却顿时慢了下来！

就这一试，被雷蒙德抓住机会，又拉近了一段距离。

“如何？我是懒得骗你的。你若想向前，是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无视雷蒙德的言语诱惑，柯林拉着塞勒涅的手，一同振翅，维持着上升的势头，逃避雷蒙德的追捕。

身边已经是通天铜表，离战场不过几百尺的距离，对他们来说犹如天堑。

通天铜表的高度果真无人能够穷尽。

刻在铜表上五光十色的名字，以同样的速度从他们身边掠过，像是梦境破碎后余下的记忆碎片。

每个名字，都是一段存在过的历史。

浮光掠影，柯林仍然在其中见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包括尤立克·胡伯、雷蒙德·吉塔科夫、格劳秀斯·胡果、霍斯特·埃斯顿......除了塞勒涅，他在风来之国认识的所有人，都在通天铜表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甚至，还有得到所有后辈仰慕的老会长，奥内巴登·巴尔特，以及流浪者的领袖，老狐狸布鲁托·凯图。

心念急转，柯林很快发现，历史越悠久的名字，存在的高度就越高。

历史的刻痕永久刻印于此处，哪怕......

名字的主人已经逝去。

而更困难的阻碍同样在后头——越往上走，魂质越是稀薄。

而他们仍然没有看到通天铜表的顶端。

双翼翩然扑动，暴风扫荡残云，铜表神秘而古老，一个个名字刻在其上，铺成一条通天的路。

就连雷蒙德的灵体也开始变淡。

灵体需要外界魂质的小循环，来维系意识之桥的联系。

魂质稀薄的高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极端危险的环境，因此，才从来没有人成功探索到通天铜表的顶端。

望着他们毫不留恋地继续上升，雷蒙德面沉如水，冷哼一声：“可笑，你还能一路爬到通天铜表的尽头不成？我奉劝你一句，早点下来束手就擒，在高空待久了，你的灵体会受损的！”

“你肯老老实实下来，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说着，他稍稍停顿一下，眼神里的爱才之意总算不再掩饰。

“柯林啊，柯林。你就非要趟这趟浑水？”

“以你的天赋，安安稳稳度过十年，我相信你能拿到下一届桂冠术师的荣誉。”

只是听了一遍，就能用奇思妙想，提出冲突规范的术式，还能随机应变创造出特异术式。

雷蒙德在自己几十年的术师生涯里，从没见过这般才华横溢的天才！

假以时日，柯林·希斯必能继承格劳秀斯的衣钵，完成他的夙愿，将民派在术法学会内部发扬光大。

雷蒙德凝神望着速度不减的两个背影，忽然意兴阑珊。

对方背着身，根本就看不见自己的一片真诚。

柯林，这个他生平仅见的叛逆天才，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雷蒙德一时出神，突然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究竟是哪个答案。

“抱歉，雷蒙德老师，我向来没有把选择权交给别人的习惯！”

柯林长笑一声。

羽刃凝成的双翼极致展开，茫茫如垂天之云，裁天之刃，完全遮蔽住两人的身影。

洁白羽翼奋力一拍。

荡开排山倒海的狂乱风流！

就连柯林和塞勒涅都没能承受住风力的陡然冲击，被吹得身形不稳，东倒西歪。

塞勒涅的泪水消失在风中。

她绽放出万物为之失色的笑容。

“柯林，不要忘记我......我可是，风之子呀。”

风之子念出无声的言语，与风的联系在一瞬间建立，塞勒涅轻声安抚，像是给炸毛的猫咪顺毛，抚平风的愤怒。

直到风暴从阻力变成推力，潜入羽翼的每一处缝隙，两人牵着的手始终未尝分开，即便大风侵袭。

他们渐渐稳住身形，仍然手牵着手，拍打羽翼，在雷蒙德的默然凝视中，升上没有魂质存在的天空。

极速升空的雷蒙德终于放弃了。

知道已经没有追上柯林和塞勒涅的可能，他停下步伐，不再紧追不舍。

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雷蒙德拿出镜子，重新观看起战场的局势。

远处，太阳与臣民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