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来时风暴所经之地,只有零落几个风之子在其中飞行,王宫脚下,倒是聚集了大量的流浪者和风之子。
见到他们这两个明显的外乡人出现,都纷纷好奇地看着他们。
虽说从国王处能够交易土地,但一般的术师也少有如此身家,鲜少凑的出买下一块领土的魂质。
既然如此,反正也买不起,不如待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继续扩张。
而必经之路上,还有着风来之国全境内最为强大的狂风,更是令不少实力不足的术师望而却步。所以,术师并不常常出现在这里,难免招致更多的注意。
当然,这些目光依旧根据来源不同,表现在外的情绪大相径庭。流浪者们多是警惕和戒备,风之子则只有纯然的好奇。
应该是在通天铜表上签上自己名字的原因,流浪者哪怕再是厌恶和戒备,也没有如头一次那般不由分说地偷袭自己。柯林提起的心放下一点,跟在格劳秀斯后面,左顾右盼,寻找起将他从天罗地网中救出来的风之子女孩。
令他失望的是,直到走完了到王宫台阶之下的这段路,柯林还是没能在人群之中搜索出她的身影。
他还看见,不少流浪者两人一组,用意念托起一座小山那么大的魂质,匆匆往山峰深处飞去。柯林不禁好奇问道:“老师,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搬运魂质?”
“给国王陛下上供。”
格劳秀斯面不改色,简短地回答道。
“身为臣民都有缴纳贡税的义务,阿西塞尔的暴君正是利用这点不断了增加我们的负担,不过,国王陛下倒是豁免了不少我们的义务。”
格劳秀斯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脚步忽然停下,柯林差点撞上。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让人联想到孚日城即将来临的冬天。
“王宫圣地,无关人士不得进入。”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流浪者,他全身包裹在青金石一般颜色的盔甲之中,只露出一双寒芒冷冽的双眼。站在九十九级台阶之下,流浪者举起足有柯林一般高的斧钺,与同伴的斧钺交叉在一起,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是......王宫的卫兵?柯林也说不清楚,是他流浪者的身份令自己确认他是卫兵,还是他卫兵的身份令自己坚信他是流浪者。
“我不认为这里有谁是你口中的无关人士。”格劳秀斯针锋相对,并不后退一步。
“你,外乡人,就是无关人士。”
卫兵还是那副腔调,不过声音里多了一分嘲讽之意,为他赋予了一点生命的气息,而不是什么藏在盔甲里的幽灵。
“我是风来之国的臣民,觐见国王是我的权利。现在,狗腿子,把路给我让开。”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格劳秀斯一边说着,一边直直撞向交叉的斧钺,仿佛要拿它和自己的魂躯比比硬度。
柯林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格劳秀斯说的那句话中。
刚刚他说的是【权利】,还是【法律】来着?
灵魂之间的交流是奇妙的,意思可以直接传达,然后再转化为自己听得懂的语言。但柯林不知怎么地,听到的话却变成了旧语,像是语言系统切换了一样,还好,这是一个少数他知道意思的词汇。
权利。
在旧语里面,【权利】和【法律】几乎就是同一个单词。
锋刃彼此对峙,要不就交击到一处,要不就是一方低头退让。
“你这家伙……”
卫兵呆了半天,忿忿地扔下一句话,终究收起了斧钺。
面对强硬的格劳秀斯,他们还是在最后一刻放下了武器,侧身让路放行。虽然看不到他们面甲下的脸色,柯林也能想象到一定是藏不住的恼羞成怒。
不远处,另一名同样身着青金甲胄的卫兵,见状匆匆转身离去。
格劳秀斯眯起眼睛,看着他腰带挂钩上系着的精致翎羽,恰与柯林遇袭时的羽刃长得一模一样。他心里默默记下,面上不动声色,看也不看那挡路的两个卫兵,带着柯林踏上王宫的台阶。
“明明知道拦不住,咱们干嘛还要硬着头皮上啊,卡西埃。”
刚才未尝发声的卫兵,遥望两人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仿佛登上天梯,等到他们走远,才敢小声抱怨。
他是新来的,难得才有这份呆在王宫脚下,哪儿也不用去的工作,可是珍惜得很。日复一日地给暴君收集魂质,他真的是已经受够了。
他更明白,在这几天,能够跨过王宫瓦伦斯山崖下的暴风,到达此处的外乡人,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不可能给他们吓唬住。
歧视归歧视,如若对手的实力远远强于你,再败在明面上就是自寻死路。什么时候该嚣张,什么时候该尊重,他还是知道的。
就像法洛兰凡人见到赫尔曼贵族,照样得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反正最后也是乖乖让他们过去,我们直接装看不见就好了,犯不着跟他们正面对上。万一他们心一横,就在王宫脚下痛下杀手,我就交代在这儿了,我还想着找到回家的路呢!”言语中竟是颇为委屈。
须知这种懦弱之辈,面对强敌时屁都不敢放一个,却最是喜欢事情过去后跟同伴絮絮叨叨,以此来掩盖自己先前的不堪表现,反倒暴露出自己的外强中干。
先前拦住两人的卫兵也不多废话,上去就是给他一个大嘴巴。护手与头盔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发声的那位,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灵魂都要被震得从盔甲中荡出来了。
“叫你干你就干,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你惹不起他们,难道你就是他们了?离了千门之都,到了这个鬼地方,你能有他们一半本事?”
“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那就别干了,外面有的是人等着干。你现在就可以脱下盔甲,别再当卫兵了。”
挨揍的卫兵前面还被打得晕晕乎乎,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别干了”,吓得立即清醒过来,抱着他的手臂死活不肯松开,苦苦哀求了半天,把平生听过的好话都说尽了。
最后,也不知卡西埃烦了还是心软了,才终于不快地说道:
“得了得了,起来吧。这第一次犯就放你一马,再有下次,我直接跟布鲁托说去,那时候可不就只是当不上卫兵了,你自己清楚后果。”
瞧着这傻瓜劫后余生,大喜过望的蠢模样,他叹气道:“你来这多久了,怎么就傻到连我们的任务都不清楚呢?”
“我们当然拦不住那些外乡人,但布鲁托给我们的任务,也并不是要拦住他们。我们只是要挡上他们那么一会,让后面的兄弟好有时间脱身,记下他们的样子去告诉布鲁托罢了。黑潮就快来了,你实在受不了,就先回瓦伦斯谷好好休息一会吧。”
挨揍的卫兵哆嗦着连连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卡西埃本想在人群中找一下传话者,却发现他早就已经离去了,只能继续对着面前这个蠢货站岗,心头不免泛起一丝悲哀。
自从王宫的大风暴过去之后,布鲁托专门给王宫前安排了卫兵,不想出去寻找回家的路,而想要当王宫卫兵的人越来越多。新来的卫兵却越来越呆傻。
不踏出王宫一步的国王,偏心外人又不知何为,流浪者卫兵的真正领袖,天天密谋却不见行动。
这样下去,他真的能活着见到,回家的那一天吗?
卡西埃的目光移向山崖之下的远方,遥遥望向自己望不到的地方,即便看不见,他也清楚,灭世级别的黑潮正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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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越过九十九级台阶,第一百级是王宫的地面。王宫不存在任何一扇门,均匀排列的青铜柱之间留足了空隙,能容得下十个柯林同时进去。
这里悄无人声,除了越发灼热的气浪在鸣响,没有任何喧嚣。
柯林亦步亦趋跟着格劳秀斯,走进王宫。抬头望去,才惊讶地发现,宫殿压根没有穹顶或是天顶,列罗式样的柱子仅仅支撑着三角状的斗拱,一眼望去就能看到挂在天空中的太阳,如在眼前,就好像他们为着太阳造了个祭坛。
目光落下,殿中亦是空落落的,没有浮雕、吊灯和地毯等一切华美的事物;也没有弄臣、骑士和交际花等一切耀眼的人物。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中央无人的王座,孤零零地呆在死气沉沉的王宫中。
这不符合柯林对王宫的一切想象,正疑惑间,只听格劳秀斯开口说道:
“术师胡果·格劳秀斯,前来谒见国王陛下。”
然后,柯林见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太阳从空中俯冲下落,日影如同巨兽向世界投来的漠然一瞥,千万道赤红的魂质环着日冕流涌,王座溶化成金黄色的铁水,灼伤灵魂的光辉至正堂皇,无边煊赫。
无感情的浑厚男声从中传出,正是柯林在通天铜表刻下名字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吾乃风来之国的国王,全境生灵的统属,至高无上的主权者。你等来此,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