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身为王国特使都不怕,我一个行将消散的老朽,又怕什么谋逆呢。”
布鲁托哂笑一声,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格劳秀斯的威慑对他而言,不过是一阵拂面而过的轻风。
对方愿意来听自己的提议,就是一个完美的开始。
从格劳秀斯踏入瓦伦斯谷以来,他的计划就已经达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布鲁托自信以自己的外交技巧,绝对能说动对方。
至于对方一来,就自陈王国特使的身份,反而是小事。
迄今为止,他来到风来之国的时间,面前两个人加起来都没他长,这还是没算上他来此之前。
布鲁托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国王授予王国特使透露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并不是国王想要有所作为的前奏,恰恰是祂虚弱的体现。
外强中干,才需要派出代表,真正的强者不依赖过往名声的威势,更无需假手他人。
“我当然不怕,我可没说过要答应你。你在此所说的一切,我都会如实的回报给国王陛下。”
格劳秀斯摸摸下巴,好整以暇地对上布鲁托的眼神。
谈判才刚刚开始,双方都还在初步试探中。
“呵呵,不用刻意表现得这么强硬。虽然前两天谈崩了,但今天你肯主动来,就说明我们之间是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摒弃过去的仇恨,迈向合作的未来,我想这应该是阁下的意思,不然也不会来瓦伦斯谷了,对吧。”
“我们身为王国特使,正是受命前来,对你们的谋逆行为进行调查。”柯林张口就来。
布鲁托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又重新舒展开来。
“......调查,好,好啊。我就喜欢调查,我们清清白白,最不怕调查了。调查个一清二楚,也能挽回我们在国王心中的形象。”
“但是啊,调查要讲方式方法,大动干戈,闹得整片瓦伦斯谷不安宁,我们有麻烦尚是其次,累着两位特使,那就不好了嘛。不如,我们好好协助二位调查瓦伦斯谷,再双手奉上二位想要的魂质领土,好在国王陛下面前交差,如何,格劳秀斯阁下?”
布鲁托将话头递给格劳秀斯。他已然察觉出,两位特使在思想行动上显然不统一。
年轻的柯林是强硬的鹰派,一朝大权在握,只想对流浪者赶尽杀绝。
年老的格劳秀斯是温和的鸽派,虽然死不松口,却才是谈判真正的突破口。
“你倒是详细说说,是怎么个调查的方式?你干的那些好事,世人皆知,还需要详细调查吗,哈,可笑!”
格劳秀斯嗤笑一声,也看出来了布鲁托的用意,暗中传讯给柯林:
“接下来,我来说话就好了,你先暂时听一下。”
格劳秀斯脸上笑容不改,继续说道:“你们流浪者长期歧视我们这些外乡人,在通天铜表的必经之路上截杀我们的新人,卑鄙至极,我身边的这位就是受害者之一。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吧。没过多久,你就不认得了?”
“这还只是你们历史罪行的一桩,截杀风之子,抢走魂质,你们做的恶还少吗?你布鲁托在瓦伦斯谷搞国中之国,难道当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
格劳秀斯的话噎得布鲁托一时语塞,还能一心二用,没忘了给大惑不解的柯林作出解释:
“昨天等你没来,本来我是想一个人来找他们,完成国王的任务。”
“没想到这个老头,自称流浪者的首领,在我表明了王国特使的身份之后,依然不依不饶,死都要劝说我加入他们的谋逆大业。”
灵魂传讯的另一端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柯林难以置信的声音。
“那你是真的想要加入他们的【事业】?”
“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我们已经接受了国王的委托,是来给流浪者施压的王国特使。对付跟我们有过仇怨的流浪者,怎么看,也比反叛善待我们的国王要好吧。你之前不是在瓦伦斯山下对我说过,布鲁托的话,你连一个字都不信吗!”
饶是柯林极其尊重自己的老师,也忍不住言辞激烈起来。
这是小孩子都能看出的利弊得失,由不得柯林不在意。
须知,肯坐在流浪者营地的密室里密谈,本身就透露出了愿意谈判的态度。
而柯林肯定是不愿意谈判的,依照他的想法,按照国王的委托来,按部就班向他们施压就好了。
“先别激动,柯林。你难道没看出来,我的谈判,就是在给他们施压吗?”
格劳秀斯哑然失笑,却是换了一个话题。
“你刚才,来的路上,是不是遭遇了【黑潮】?我看到你的魂躯,沾染了不少盐晶。我虽然请了雷蒙德护送你,你还是没逃过被黑潮袭击的命运,幸亏是有惊无险啊。”
“......是,我来的路上,的确遭遇了从天而降的盐雨,时间刚好卡在雷蒙德离开之后。”
“盐雨里潜藏的黑影想要袭击我,都被国王赠与的日芒挡住了。”
“我明白了。”格劳秀斯了然。“事实上,你刚刚遭遇的黑潮,才是促使我改变想法,相信布鲁托的理由。”
“有国王日芒帮你抵挡,你可能对黑潮的破坏力没有切身体会。但......”
布鲁托恰在此时开口,针锋相对,打断了格劳秀斯的思绪。
“是啊,格劳秀斯阁下,你尽可以将我们谋逆的举动,告诉伟大的国王陛下。”
谈到现在,他算是有些恼羞成怒了,原本以为格劳秀斯是突破口,没想到他才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又是细数流浪者的历史罪行,又是指斥流浪者在瓦伦斯谷中搞小共同体,不断抬高和解的价码,反过来一次次突破他的心理底线。
个中提到的他的一些底细,更是说得他心惊肉跳。
此时的布鲁托,已经完全忘了最开始时,自以为胜券在握,能够说动对方的自信。
谈不过,那就掀桌子不玩了!
“然后他会动怒两次。第一次是愤怒于臣民的谋逆,第二次是愤怒于自己没有力量能够平叛。”
“你们这些外乡人,事到临头是依靠不上的。哪怕我们对于你们告密的卑鄙行径,保持克制。即将降临的黑潮,也会毁灭这个可悲的世界!”
“包括你们,和我们,所有人。风来之国一切未曾朽亡的,都在在黑潮中死去。”
柯林再也忍不住,微微俯身,平淡道:“国王赐予我们特使的日芒,可以抵御那些黑影。”
格劳秀斯没拦住他,有时候,就需要鹰派出来施加压力。他是想谈,但他想要的价码也很高,一定要无限逼近布鲁托的底线,才能令他心满意足。
弗兰德斯人从不在商业谈判上吃亏。
布鲁托闻言,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日芒原来有如此功用,毕竟当年的他并没遇上黑潮。
他的惊讶稍纵即逝,化作刻意的不屑,盯着柯林收缩起来的日芒光环,仿佛对他的外强中干嗤之以鼻。
“就凭你们两个,能挡住多久的黑潮?一旦末日级别的黑潮降临,连流落在此无数年的我们都自身难保,更何况你们?可笑的,是你们才对!”
“好了,我也不想跟你们浪费太多时间,就直说吧,别在这硬撑着了。你们除了跟我们合作,刺杀国王,抵御黑潮,没有任何别的出路。除此以外,你们能选择的,都是死路。”
图穷匕见,布鲁托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真真是笑里藏刀。
柯林被怼的一时失语,格劳秀斯顺势接下这一击。
“呵,在硬撑着的人,是你吧,布鲁托。”
“你们很怕黑潮,但你们最怕的,其实是国王陛下。”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黑潮能将我们所有人轻而易举的毁灭,那么,抵御了黑潮无数时间的国王,至少在力量上与黑潮相当,只会更高。”
“你害怕国王的刑罚,更甚于黑潮的毁灭,不是吗?”
格劳秀斯风轻云淡地拿回了谈判的主动权,布鲁托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让我猜猜,黑潮虽然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规模,但它的危险依旧是可推测的,可预见的。而照耀着风来之国,永世不落的国王陛下,祂的权能伟力,高深莫测的意志,你们却始终也没有弄明白,就像你们不知道祂赐予的日芒能消除黑潮一样。”
“不可知的恐怖,更胜过可知的恐怖,我说的对吧,布鲁托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