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9章 冲突

贫民窟的一处角落，戴着眼罩的男人倚在墙壁上，身形自然的潜伏在阴影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小刀。男人手上的动作逐渐凌乱，嘈杂的声音正在让他失去耐心，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

“汉诺森那群臭外地的马屁股，今天是发什么疯？大白天的，不去舔他们马主子的腚眼子，有闲心在这聚着闹事。”

身边的同伴轻笑一声：“听说是死了个上城区的马夫，正准备去治安卫所闹事呢。”

闻言，男人的眉头顿时扭作一团。

“死了个马夫就要这么大张旗鼓，可不像他们平时的风格。难道是上城区马腿老爷们的命令？”

汉诺森帮，在排外的孚日城黑帮眼里，充其量就是给马卖命的，因此通常被蔑称为马屁股。

他们背后的金主与靠山，自然就是支撑其马屁股的“马腿”老爷了。

脸上带疤，面相凶恶的男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手狠敲了身边同伴一记，开口骂道：“你小子怎么一口幸灾乐祸的语气，咱们老大可还在卫所当差，他要是给这帮人为难住了，咱们也得跟着倒霉。”

同伴吃不住痛，哎哟一声，用变声期的公鸭嗓声音，委屈说道：“可老大自从当上卫所的队长，回来的就越来越少了……他不会不要我们了吧。”

男人闻言更加暴怒，撸起袖子就要狠狠收拾这小子一顿，却看见男孩脸上的神情倏忽变为狂喜，语无伦次道：“你后面，查尔斯，看！”

他冷哼一声，不屑说道：“布伦，你今年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

就在此时，有人抓住他的手，男人愕然回头，正对上柯林带着笑意的脸。

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

“小布伦，查尔斯，好久没见啊。”

男孩欢呼着扑向他，柯林笑着揉揉他的头：“确实，最近好久没回来了。奥康神父一直让我去上课，不过最近应该能告一段落了。”

“还是说说你们吧，怎么样，你们最近过的如何？只要恪守我们这行的规矩，有我这身治安卫所的官皮，血契会都别想动你们一根毛。”

男人挠挠头，本来凶狠的脸庞，居然流露出一丝扭捏憨厚。

“当然好啊，老大。光是靠你给我们的钱，就够舒舒服服地过一阵子了，更别说上次干活的佣金还有不少。只是……”

捕捉到查尔斯说话时的犹豫，柯林问道：“只是什么？”

布伦倒是抢着替查尔斯回答了：“只是最近失踪的人有点多，尸体也不见踪影，我们都不好开张了。”

“很多人失踪？你们怎么知道的？”柯林有些惊讶。

他当然知道，孚日城作为莱茵河沿岸最大的商业城市，港口城市，流动人口还是不少的，尤其在下城区和码头区这边的贫民窟。

偶尔失踪个把人，根本不是稀奇事，布伦和查尔斯也不会注意到。

哪怕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孚日人，能记住大多数熟面孔亦是极限了。

能发现有失踪现象存在，就说明真的不同寻常，需要郑重以待。

“前天我跟血契会的加德林聊天时，他跟我说的。”查尔斯开口道。

“最近各个帮会都逐渐注意到这件事了，怀疑是有外来客专门捣的鬼。因为很多失踪的人，根本就不会牵扯到帮会争斗之中。”

“加德林跟我说这事，估计也是想试探试探我。我看他都有点怀疑到我们身上了，甚至还想着警告我们。”

“他敢来，那就让他瞧瞧我的厉害！”布伦立刻补充，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昨天，码头上那个小时候常欺负我的混蛋也失踪了，虽然我巴不得把他弄死送给医生们，但这事可真不是我干的。”

“那你们有调查过失踪是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死了多少人吗？”柯林问道。

对于下城区的命案，或许治安卫所还能偶尔关注一下。

但如果是贫民的失踪案，治安卫所可就没那个心思去追踪了，因此他确实不太了解。

查尔斯回忆着，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我们之前也没太留意。听加德林的说法，多人失踪的情况，持续了起码半个月以上了。”

“几个大帮会通过气，各自地盘上失踪的就快有二十人。”

“其中几个比较扎眼的，一个是血契会的瘸子崔金，一个是催债鬼黑手哈森，还有一个，就是今天惹得汉诺森帮大动干戈的那个马夫了。”

布伦和查尔斯一唱一和，倒是颇有默契。

“不过这马夫，实在没得跟前面两个相提并论，我看啊，是汉诺森帮被吓怕了，受不了刺激想找治安卫所下场。”

“老大你可要小心冷静，这帮臭外地的脾气，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倔又精明，他们肯定要借着这个由头挑事呢。”

消化完伙伴们提供的信息，柯林若有所思。

他们的情报也不全对，至少黑手哈森正在治安卫所的停尸间躺着呢。

而马夫皮尔森，在柯林看来大概率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但多起失踪案的发生，仍不免让他联想。

难道这些案子，正如各大帮会推测的那样，都是同一个人或组织所为？

那么，柯林跟各大帮会在找出凶手这一点上，就有了相同的利益和目的了。

正想着能否联络上一些传统盟友，借力打力。这时，汉诺森帮的嘈杂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布伦探头探脑地看过去，发现这些汉诺森男人居然站成了齐整的队列，各自携带着街头常见的武器，沉默肃立望向首领，很有赫尔曼军队那威武庄严的风范，看得布伦直咂舌。

汉诺森帮的首领，面容凶恶，比查尔斯犹有过之。脊背始终微微弓起，像一匹潜伏在林中，盯着猎物伺机待发的狼崽子。

他面色严肃地扫视了汉诺森帮的队列，冰冷的声音如金石相击。

“汉诺森帮列队，向上城区，治安卫所，出发。”

由几十个帮派分子组成的队伍轰然开动，踏着算不上整齐，但声势浩大的步伐，向上城区方向走去。

这下可吸引来了不少的好事者，跟在队伍后面一边说笑，一边偷眼看着汉诺森帮的大动作。人流汇聚，比汉诺森帮纠集的队伍还要庞大。

“那不是血契会的加德林吗，大白天的居然没在酒吧喝个烂醉。”

查尔斯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老相识。

“看来，各个帮会也坐不住了，派人出来打探消息。他们也吃不准这是闹的哪出啊。”

柯林从容说道，仿佛闹事者的矛头对准的不是他一样。

他招呼了两个同伴，笑着说：“跟我来，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想演一出什么样的戏码。”

三人混入队伍，还真就一路跟着他们去到治安卫所，连关卡处的卫兵也装作看不见，直接给汉诺森帮放行。

不知道是为了明哲保身，还是得了大人物的授意。

如此声势浩大，治安卫所早就收到消息，守在门口的人数多了一倍，对着列队前来的帮派分子严阵以待。

汉诺森帮众人也不理会，竟是直接坐在了卫所大门前的空地上，无声地示威着。

其实，如果不是埃尔威还稍微约束了他们，这些帮派分子都要直接冲进去开片了。

巴德宁街可是他们住的最多的街区，是汉诺森帮的核心势力范围。

在自己的地盘眼皮子下劫走自家兄弟，无异于在整个孚日城的地下世界，公然挑衅他们。

柯林低声叮嘱了两人几句，查尔斯点点头，转头消失在人海中。

他自己则从后门溜进卫所，叫老格里奥逮个正着。

“柯林你回来的正好，这群人可是冲你来的。”格里奥沉默了一下，突然愤怒地咆哮道：“不，他们是冲我来的！冲着治安卫所来的。”

柯林苦笑道：“这个赛夏，几个小时前假惺惺地让我们去查案，转眼就派手下过来堵着我们，给我们下绊子，可看不出他找凶手的真心实意。”

“哼，老黑熊脸黑心更黑，他的话你是半句都不能相信。”

格里奥没好气地说着。“要是来一两个人，随便也就打发了。就是这一群人堵在这里才不好收拾。”

二人谈话的功夫，同样赶回卫所的哈德逊自告奋勇，与领头的汉诺森帮首领埃尔威交涉。

可无论他是婉转询问还是威胁恐吓，对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反反复复地说道：

“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交出杀害了我们兄弟的凶手。”

他说一句，后面静坐的帮派分子也跟一句，一时人声鼎沸，再下去很快就会引来议会大人物的关注。

哈德逊实在被他的无赖行径气得不轻，厉声质问：“难道你们说治安卫所会包庇凶手？真是太荒谬了！”

然而哈德逊的气话正中埃尔威下怀，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笑道：“我们可没有这么说，是你们自己承认的啊。”

“埃尔威先生真是一副好口才，不去教堂帮神父大人宣讲福音，却委身于一个小小帮派，真是屈才了啊。”

赶在哈德逊怒发冲冠，落人口实的当口，柯林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出，接过埃尔威的话头。

埃尔威闻言，笑容当即一滞。

谁都知道，他们这类外貌特征显着的汉诺森外来移民，最是受孚日当地人排斥，甚至到了教堂也不愿意接纳他们的地步。

一旦汉诺森人踏进教堂，也许神父不会说什么，其他信众可是要将他们轰出去的——哪怕自己不能得救，也不能让赫尔曼蛮子得救。

柯林这番话，精准踩到了他的痛处。

看来这个老黑熊点名要留意的毛头小子，别的不说，确实牙尖嘴利，不是善茬！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埃尔威干脆单刀直入，话语中恶意迸溅。

“你就是柯林·希斯？那个只是因为和莱斯基阁下起了一点争端，就把我们兄弟和莱斯基阁下一起杀害的凶手？”

柯林神色一冷。

“我就是柯林，但不是你说的凶手。奥康神父大人可以为我作证，莱斯基遇害的时候，我还在奥康神父家里。至于你们帮里那位马夫，他的尸体也没找到，并不能证实他已经死亡。”

埃尔威当即大笑说道：“奥康神父是谁，我连教堂都进不去，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我不管，反正就是你最有嫌疑。”

他有备而来，竟借着柯林的讽刺反将他一军，顿时显现出街头无赖的泼皮面目，和黑帮大佬的老辣气势。

赛夏找来埃尔威的汉诺森帮挑事，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他不能不认得奥康神父，但埃尔威却可以装傻充愣。

后面的帮派分子豁然起身，治安卫所的卫兵见状，同样针锋相对。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埃尔威带着挑衅的笑容，望向柯林，仿佛在说，这下你还怎么应付？

柯林却是不怒反笑，双手虚压示意同僚冷静。他目光投向远处，一位老人正在随从的簇拥之中，施施然踱步而来。

柯林心中有数，玩味道：“哪怕你不认识奥康神父，但莱茵兰的布雷斯，你总得认识了吧。”

埃尔威目光一凝，笑容慢慢消失。

他听见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响起，掷地有声。

“嘿，柯林小子还算尊重老人。可汉诺森这群外地来要饭的，为了眼前这口吃食，可是不管不顾能打昏了头的疯狗。”

汉诺森帮的打手闻言就是勃然大怒，唾沫横飞，爆出汉诺森方言中最恶毒的粗话。

他们往声音的源头看去，气血上头，就要动手，原先还算整齐的秩序一去不返。

可当他们看清说话之人，嗓子里的咒骂顿时卡住，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鸭子。

场面诡异地静寂下来。柯林浑不在意，故作亲切地迎接上去。

“所以，正要您这样的老前辈，来管管这群不省心的家伙。”

本来还胸有成竹的埃尔威，此刻眼神凝重，死死盯着与柯林握手的老人。

面前的老人会出现在这里，让他也感到惊讶……和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