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工人们蹲在河滩上清洗着染皴的手掌。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投进河中,与顺流而下的泣血木落叶纠缠成血色蛛网。对岸丛林里传来鸟的夜啼,那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拉扯檀木,惊醒了沉睡在淤泥里的铁器残骸。第一缕月光照亮钙化岩柱,黑袍商人们仿佛从地缝中浮现而出。交易在绝对的寂静中进行,骨笛雕纹的匕首划过砂岩的声响,是比语言更精准的讨价还价。
人人皆知,尽管紧紧挨着京畿,但纳斯里却不是太平的地方。要说没有安善良民倒是太绝对,但对快饿死的人,去和他们说要与人为善,这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明面上来看,纳斯里行省的经济一点都不差,在帝国也算是名列前茅,可这里大半的老百姓却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吉瓦已经算是很幸运了,他在简德尔已经当了好几年的治安官。在纳斯里当治安官只有两种下场,要么,被打死,要么,收受贿赂同流合污,从近些年的情况看来,后者居多。
吉瓦绝对称得上难得的好人,他虽然收钱,但收得极少,每次黑帮们求他办事,他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随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开始自然是不太好办,钱收得少别人肯定会不放心他,但时间久了,黑帮们摸透了他的办事风格,他的口碑传了出来,也就没人再怀疑他。对待平民,他也算仁义,只要来报案,他都会亲自去尽力调解,黑帮看在他的面子上一般都会少抢点。被抢劫的人经过劝解后,还得说声谢谢呢。可别觉得奇怪,这种事在这里太常见。最终,百姓可以少损失些财物,并且没有生命危险,且得好好庆祝一下呢。
不过最近这段日子,连吉瓦这种老实人都不太敢出治安署,城里发生了一小丢丢的事故。从帝国中央来了许多士兵,在城中来回游荡,为首的两个,带骑兵的叫兰瑟,管步兵的叫卡蒂尔特。吉瓦自然是知道这两位的大名,二位将军都是帝国这位刚上任的摄政王的心腹,而且似乎皆是底层平民出身。
这二位刚来时,吉瓦还以为帝国是让他们来剿匪的呢,可事实上,他们竟然是来找黑帮合作。对于黑帮,吉瓦其实并没有太多不满,他们虽然作恶多端,但从来不找自己麻烦,再说了,要是真没了黑帮,简德尔就得乱套了。本地的政府毫无作为,还就得靠这些大大小小的黑帮管理城市。
原本平静的生活很快便被打破,吉瓦怎么也没想到这事能落到自己头上。
“请问吉瓦先生今天工作吗?”敲门声就着一名男青年浑厚的问询声,再夹杂绵绵的雨声一同透过治安署的大门传到了吉瓦耳中。
“唉...”吉瓦已经有了预感,知道大事不妙。感慨片刻后,迅速别上了刚刚擦拭完的生锈徽章,上前开门招呼。
“将军,您找谁?”
“您好,在下卡蒂尔特,这位是兰瑟骑士长。请问大叔,吉瓦在这里吗?”卡蒂尔特语气温和,身姿挺拔,加上其略显书生气的长相,凭谁都不会把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黑发书生和他身后那位一脸横肉的光头当成一类人的。但事实上,单说行军打仗的狠辣程度,兰瑟也都只能自愧不如。卡蒂尔特没有任何背景,不到十年时间,便一路摸爬滚打混到了几乎与兰瑟齐平的位置,二皇子对他更是信任有加,年纪轻轻就给予了他上将的军衔。
说句题外话,别看兰瑟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他姑且也算是底层出身,但可是堂堂正正的骑士,信封骑士精神,因此打起仗来绝不像卡蒂尔特那般不管不顾。兰瑟一直十分守规矩,打仗一向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因此,二皇子经常让他俩一起组团行动,正好互补,倒是个完美的组合。
说明来意之后,吉瓦算是弄明白了。这位摄者王还真不是一般人,他竟然想着让黑帮直接代替政府来管理城市,甚至还准备给予他们合法的名义。而自己这个老家伙,因为这么多年攒下了不少的人品和威望,黑白两道都方便说话,自然是最好的先锋官工具人了呗。
“将军,忙我一定会帮,不敢推辞。但是,你们这样做,是否考虑周全了?就是,前后上下都打点了吧。”
“不用操心。黑帮确实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们和他们说得很清楚。要么他们和我们联手把政府等相关人员剿灭,要么我们和政府把他们杀光,当然,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和政府和平共存。但前提条件是,不能再去做违法乱纪的事。”卡蒂尔特一边喝茶一边不急不缓地说道,语气一如先前平和,却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而一旁的兰瑟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让这些人上台执政,就算你们派人帮他们,但短期内,整座城市一定会呈现衰败之态。不说别的,经济绝对会倒退。我们似乎也需要更多时间准备吧。”吉瓦没想到这位爷说话如此直白,也不怕登不上台面...但,都说到这份上,恐怕这也是吉瓦唯一能推脱的理由了。
“说的没错。但这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大部分底层人民来说,生活已经没有了下降空间,给他们分田地后,至少他们饿不死,感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有意见。在这,穷苦百姓才是绝大多数,即使整体在倒退,但大众个体的利益却能得到提升。”
“您说的也没有错,可您应该知道吧。”吉瓦接收了讯号之后,提出最后的问题,“既得利益者虽然占比很小,但他们不是个小数,需要我们怎么帮衬着处理?”吉瓦转动着治安官徽章,铜锈在桌面划出暗绿色轨迹,“将军见过污水处理池吗?“他突然抬头,“最顽固的污垢,往往沉淀在过滤网背面。“
卡蒂尔特抽出佩刀缓缓地削起了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所以聪明人会把过滤网...“寒光闪过,苹果被一分为二,“变成粉碎机的刀片...所有财产充公,上交国家,有些岗位暂时还得有人干,让他们先干着吧,待遇自然得和底层平民一样。不愿意的话,通通杀光。死人的眼眶,恰好能框住活人的野心。”
卡蒂尔特保持着温和的笑容,顺手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兰瑟。吉瓦恭敬地递过刚刚泡好的茶,这可是他最好的私人珍藏。
瓷杯与银匙相碰的脆响中,卡蒂尔特用茶盖缓缓撇去浮沫:“十年前我在盐场当过一段时间监工,学会了一件事,要腌透整条猪腿,就得从最深的刀口撒盐。“他忽然抬眸,茶雾后的眼睛黑得瘆人,“吉瓦先生,您猜现在这把盐该撒在简德尔的哪道伤口?“
“以前,你们一个人可以逼着九个人去过连狗都不如的生活,而现在仅仅是九个人让那一个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真正的力量在我们以及那九个人手里,一个人是没有能力反抗的,欺负他又能怎么样?可别说这样做了以后就没人敢去发展经济,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请您记住,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这下,吉瓦学乖了,不敢再开口,好话说完,就得识抬举了。眼前的黑发青年说话毫不留情,不过幸好有他身边的光头骑士在,自己并没有感到任何生命危险。
一切都如同卡蒂尔特说的一样。城中大大小小各个黑帮几乎都忙着前来投降,其中有许多成员纷纷表示:干完这一票就一定退出帮派回家种地。简德尔的府兵原本还想着帮助政府抵抗一下,但当真正看到帝国以及黑帮组成的大军时,立马吓得缴械投降。城市中贫民窟的老百姓知道要给他们分田后,也纷纷跑出来加入军队,他们在这破地方早就呆够了,别提多想回家种地了,奈何从前根本没有地可种。
这一支成分无比复杂的人马从原本的万余人一下子变成了十几万,别说几处政府的办公地点,就是城市外围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上层人士连逃跑都来不及,只得纷纷上缴所有土地和财产,好在最后都保全了老命。
第三日拂晓,市政厅的青铜大门被焊死。曾经人五人六的文书官们排着队,将绸缎礼服投入广场中央的铸铁熔炉。火焰吞噬孔雀蓝织锦时,卡蒂尔特正蹲在喷泉边教着流浪儿用佩刀削苹果皮。“记住,刀锋贴着果肉游走,干净的社会就像这削好的苹果。“雪亮刀光闪过,带虫眼的果核坠入水池,“烂根必须剜除。“
当羊皮卷在青铜鼎中蜷缩成焦炭时,有个老农突然将枯骨般的手伸进火堆:“看啊!“他举起燃烧的手指大笑,“这些火苗正是从我们祖辈骨髓里榨出来的!“人群跟着将手臂伸向火焰,卡蒂尔特却悄悄后退,那些跳动的火舌,像极了他童年见过的斗兽场火炬。大雨中,焰花亦如夏花般怒放,生生不息。
此次行动,倒是让城里所有人一下子都成了平头老百姓。贫民窟以及黑帮中的众多成员原本就是从外地来的农民,最初的土地全都被大地主们强行霸占,只得抱着一丝希望来城里撞撞运气。现在可好,土地重新分配,他们终于可以吃上饭了。
起义军焚烧贵族仓库那夜,赤河上漂满了燃烧的靛蓝布匹。火舌舔舐过的绸缎在水中舒展,像无数条发光的幽灵鱼逆流而上,把整条河道变成了倒悬的星河。
仅仅十几日的时间,简德尔的人口几乎下降了一半,并不是死了,而是都回家了。城中原本的居民也因为人口的减少,生活得到了提高,整体看来并没有损失。真正受伤的,只有高层人士,他们现在都成了最最底层的劳工。有的人虽然还做着原本的工作,但没有额外收入,比之平民也没高多少。
在兰瑟等的监管之下,贪污**的行为在短期内被彻底消灭。他也明白,卷土重来是迟早的,但现在在自己眼皮底下要是还敢这么做,那可就太不上道了。
相比兰瑟,卡蒂尔特就狠多了,他杀的人已经几十车几十车地拉去郊外火化。行刑场的梧桐树突然开花了。百姓们传说,那些吸饱了血水的树根在夜里疯长,将绞刑架的阴影织成遮天巨网。当载满尸骸的马车轧过落花,车辙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如蜜的梧桐汁液。卡蒂尔特站在漫天飞絮里,伸手接住一朵完整的花苞,五片沾满雨水的花瓣,边缘泛出了铁锈色。
刑场东侧的百年酒馆突然开始售卖“吸血鬼红酒“,用被处决者的葡萄园酿制。当绞索勒断第三个贵族的颈椎时,有名醉汉举起猩红的酒杯大喊:“他们的血在木桶里复活了!“人群哄笑着将酒液泼向雨中,飞溅的液体仿佛在半空凝结成了无数细小骷髅,落在新颁发的土地契约上,变成防伪印章的暗纹。
老百姓们可太爱看处决这些吸血鬼的场景了,一个个拍手叫好。事实上,卡蒂尔特本不想乱杀人。奈何总有些私底下乱说话,想搞小动作的。
黑帮不是良善,但他们的规模和历史绝对不容小觑。因此,高层们都有着十分优秀的管理才能。如今帝国中央给他们名正言顺混白道的机会,他们倒也高兴,一个个都成了守法的好公民,佩戴上了新徽章开始执勤。
再怎么好说歹说,总有些不识抬举的黑帮,无论怎么好言相劝也不愿意招安。他们虽然承诺今后不会恶意寻衅滋事惹是生非,但卡蒂尔特不管这么多,带着府兵和“白帮”便直接上门将其中最大的一个黑帮灭门,仅仅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还没等其他黑帮收到消息,便迅速掉头又顺势剿灭了两家。到第二天,剩下的大小黑帮赶紧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可就在会议刚开没两分钟的时候,就又被卡蒂尔特带人一锅端了,全部被杀光。
短短两三天功夫,简德尔剩下的黑帮几乎被消灭殆尽。残留的只是些小地痞流氓,也难以成气候。但就是如此,卡蒂尔特依然不肯放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原本想着,在这种紧要关头,老老实实在家里藏着,说不定能逃过一劫。别说上街为非作歹,连出门都得乔装打扮。可这些帝**根本不给人家留活路,单单一个地痞流氓就足足派了二三十人围追堵截,逮到之后集体在闹市处决,看得老百姓那叫一个爽。
“我说,小卡,不能再杀人了,否则别说殿下,女神都不会饶恕你。”兰瑟叹气道。
“我们这么干,殿下那里会好处理很多。接下来这段时间,只需维持秩序。一个城市里要没有几个坏人,还真挺难办呢。”
坐在治安署的大门口,看着面前夹杂着旧徽章熔炼铸造而成的绞架,吉瓦不免一阵恍惚,不时地有着路人对他投来微笑。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别人打招呼,只是心中又是一阵惘然。自己的饭碗肯定丢不掉,但今后工作性质就不同了吧。
原本和他熟悉的地痞流氓现在再见他时,竟都穿着全套干净的制服,一身正气,不知道的绝对不会想到这些人原本也是欺压百姓的王八蛋。话又说回来,老百姓们对这些人竟没有任何不满情绪。反而都表现出理解和尊敬,他们觉得黑帮能改邪归正,并且成为维护他们利益的化身,简直如同女神降临。
黑帮更是如此,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生出一种奇怪的责任感,一下子有了崇高的理想和信念。对于摔倒的老太太也是见一个扶一个,还轻声细语地问候,服务到位,给他们都送回家,甚至会顺手给他们买点水果啥的。吉瓦对此毫无触动,只是觉得,这城里的人脑袋都搭错了筋。
与此同时,吉瓦似乎隐隐闻到另一缕焦糊味,是从百里之外的首府拉帕罗传来。
纳斯里行省的黑帮主要聚集在简德尔,拉帕罗的治安要相对好一些。当然,也只是好一些罢了,这里的黑帮大多数规模要小很多,但这些小苍蝇有时候反而更恶心。在几年前,城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神秘侠客,他只在黑夜里出没,打击一切违反乱纪的行为,也因为他的存在,这些黑帮如今只敢在白天出没。这位侠客,人们称呼他为托比。
托比的存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市民们对于正义的看法。先不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他实实在在极大地改善了治安水平,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英雄。
也不知最近从哪里冒出一名长相怪异的奇人,他自称科罗,没有戴面具也没有伪装,但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就足以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能说看一次就一定忘不了。
相由心生,他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刚出现的第一天,就在街上杀害了两名无辜的儿童。他的行踪诡异,手段残忍,但却找不到任何规律。从这一天开始,他每天都会杀一个人。治安署的人根本抓不到他,不说别的,他的作案动机完全没有头绪。死者之间也毫无联系,像是在随机杀人,但科罗每次都会在人最多的地方作案,并且要让在场的人们都看见,或许,就是为了刻意制造恐慌吧。
作为城市暗中的守护者,托比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但即使以他的神通广大,也束手无策。随后的一天,科罗杀完人,当众放出话,如果人们不把托比交出来,他便会每天随便杀一个人。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第五次凶案发生在铸铁厂。沸腾的铁水映着科罗溃烂的半张脸,他将治安官的尸体抛入熔炉,飞溅的铁花在雨中凝成女神的眼泪。
几天的时间里,每日都有人惨死街头,弄得人心惶惶。人们对于托比的态度也慢慢地有了转变,从最初的崇敬,变成怀疑,最后成了埋怨和愤恨。
科罗这种人的踪迹,倒不难找线索。城市中最恨托比的人就数那些黑帮,所以有极大的可能是他们的人,即使不是,也多半是他们雇佣的人。托比打上门去,一一审讯,黑帮承认是他们雇佣了科罗,但都不愿意说出他的具体下落。他们明白,托比是个有正义感有准则的人,不会随意杀人,但科罗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所以宁愿得罪托比也不能得罪科罗,何况科罗完全不是他们这些黑帮能控制得了的人。
“我们点燃了火,但却没法控制他。”
到最后,城中的许多百姓开始去政府抗议,要求托比主动出面,不能再死人了。已经不仅是百姓被杀,连治安官和政府官员都有被科罗杀害的。以托比的个性,到这个时候,他恐怕真的准备站出来。
哎,谁想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杀出来一位狠角色。
“这件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这话的人叫**梅德,他本没有任何职务,但在二皇子看来,他和凯伊绝对是办事最让他放心的人,自己一度将他当做老师看待。爱梅德三十多岁模样,银色的短发,黄色的瞳孔,看着像是迂腐的小吏。事实上,他大多数情况下也确实做着文官的工作。可如果让他上战场作战,一定不会比兰瑟和卡蒂尔特要差。二皇子给他官职,但他从不接受,最后只是受了个男爵的称号,倒是和阿德类似。他此次行为是代表了二皇子,二皇子一行也已经来到了拉帕罗。
“殿下,查到了。”一名裹着白色兜帽的神秘人正对着屋里的二皇子汇报消息,。“就在那座山谷里,但具体位置不得而知。”
“明白了。”二皇子思索片刻,随即说道:“这样吧,埃雷你派人把几个路口全堵死,然后一把火全烧了。”
“遵命。”
被称为埃雷的神秘男子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二皇子给了他个中将的军衔,并且让他负责自己的护卫工作,埃雷办事效率极高,服从命令,且绝对不多问一句无关的事,再多的,就没人知道了。
在焚毁山谷的第二个黎明,某个参与屠杀的士兵突然想起了一件童年往事:母亲曾用纺锤刺破他偷藏的黑莓,紫红汁液顺着亚麻布纹路晕开,就像此刻地图上蔓延的标记。大雨中,他将火把扔向山林,恍惚看见了火红的枫叶在火焰中重新生长,每一条红鱼都裂开女神的微笑。
夜幕再次降临,城市中央的广场上正放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大雨中,一缕缕黑烟从中升起。政府官员向人民说明,这就是科罗,他已经被帝**方活活烧死。当科罗焦黑的尸体在广场展出时,早春的雨突然转成冰雹。人们裹着从贵族公馆抢来的地毯,看冰粒在焦尸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有个孩子指着尸体脖颈处的金链惊呼,那正是三天前失踪的治安官徽章,此刻正在碳化的皮肉间闪着冷光。这下,老百姓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好像比起黑帮,他们更害怕这个怪胎啊。”二皇子此时身处广场不远处的一条阴暗街道的拐角,他的面前正是托比。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的功劳咯。”二皇子指了指更远处角落里的埃雷。
“阁下很厉害。我找了科罗那么久都没有线索。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烧的那座山谷里,种着许多经济作物。就为了这怪胎,损失多少?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这种人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好玩而杀人。看看,老百姓们见他死了,那叫一个高兴,这才是最重要的吧。至于那些作物,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种的。只是些为富不仁的地主的资产,老百姓们并没有直接损失,支持我的利益群体更没有损失。”
“您来这里就是为这个?”
“我只是来找合作伙伴罢了,找一个对我最有利的。”二皇子认真凝视着托比,露出尊敬的神情,“这件事之后,你还能义无反顾地帮助这些人吗?什么好处都没有。这些人也根本没有尊敬你,他们在需要你的时候歌颂你,等你危害到他们时,便会露出丑恶的嘴脸,巴不得你快些死。”
“不重要,我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人,只要他们还需要我...我只要在暗中保护他们就行了。”
这话着实惊着二皇子了,他肃然抱拳,充满敬佩地说道:“虽然他们不配拥有您这样的人,但请允许我表达敬意。现如今您这样坚守理想之人,太难得了。可是,我们搅动了这座城市的格局,短期内,治安虽会有所缓解,但今后或许会再次动荡,那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希望到时候您可以尽一份力。”
“我的城市,我会一直守护它,至死不渝。”说罢,托比将一块包裹丢了过去,竟是圣枪碎片,随后迅速消失在黑暗在中。
“看到没,他比我这种家伙伟大多了。走吧,兰瑟那边有消息了。”
兰瑟的骑兵队经过泣血木林时,总会惊起成群的鸟群。这些蓝翅金喙的精灵啄食树皮渗出的血珠,羽毛沾染着洗不净的淡红。当新任税务官被吊死在最粗壮的泣血木上时,土著劳工突然集体哼起古老的染布哥谣,他们用染工搅拌布匹的节奏摇晃尸体,直到那具苍白的躯体吸饱树汁,化作一面飘荡在暮色中的人皮旗帜。
原本人们以为科罗的这件事过后,城市终于可以消停会了,但很快,另一件更大的事又降临于此。
“女神,愿您赐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愿您赐我平静,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愿您赐我智慧,分辨二者的区别。”
偌大的教堂中此时只宸一个人,门外的埃雷待在暗处守着。斜雨穿过彩窗的裂隙,在哥特式穹顶投下血色光斑。二皇子凝视着女神紫色的琉璃眼瞳,雨滴在圣像面颊蜿蜒如泪。这座百年教堂的石缝里渗着雨水与灰烬混杂的气息,似乎焚毁山谷的余烬,此刻依然伴着春雨降临人间。没多久,爱梅德领着一位白发老者走进了大堂。
十几分钟之后,便会看到一名老先生对着一位黑发青年抱头痛哭。这二位一个是纳斯里现任总督席那,一位是帝国目前的摄政王。
当二皇子将圣枪碎片按在席那额头时,整个教堂突然陷入绝对寂静。彩窗外的雨声、席那的抽泣声、甚至烛火的爆芯声都消失了。直到碎片在皮肤压出圣痕的瞬间,远处刑场正好传来第一千声钟响,那是爱梅德特的杀人计数。
“殿下,真的是没有办法啊!当年在简德尔,为了发展,只能优先维护少数人的利益,结果得罪了底层大众,他们一齐声讨我。现在,为了提高底层人的利益,又得罪了上层人士,他们也来威胁我。咱们名义上是统治者,看似权力很大,但形势和环境根本由不得自己,只是照着现有的趋势走下去...我才是被统治之人呐。”
看到席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自己诉苦,二皇子也是哭笑不得。简德尔的行动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拉帕罗收到消息后,人人自危,底层的情绪也很快被调动起来,而席那被两方施压,简直身不如死。
纳斯里是整个帝国综合资源最好的行省,各种资源应有尽有。整个行省经济也很不错,但贫富差距却超乎想象。明明有着广袤的田地,每年的粮食产量十分可观,却有大把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之前简德尔的情况几乎可以代表整个行省。土地都是被大地主豪绅们霸占,平民们种不了地,只能跑到城市里来。但城市明显容不了这么多人,所有才会有那么多贫民窟。生产的粮食也都被地主们卖给别的行省,到最后连自己人都吃不饱。恶性循环之下,两极分化愈发严重,贪污**更是严重到极点。政府背负的外债数额巨大,能发展经济自然也是少不了这些借款的功劳。面对底层艰难度日的百姓,政府只得不断加大各种社会福利,但无异于饮鸩止渴。席那比任何人都知道问题,但他真的没有办法了,政府的不作为也是无奈之举。
“好了,你也不要和我诉苦。我是了解的。我们无意干涉你们的内政,事到如今,为了你们也为了我们,只能动用武力,毕竟矛盾已经不可调解,只好解决造成问题的人。”二皇子递过一条手帕,让老头子檫干眼泪,“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把百姓全杀光,但如果你这么做,我不会帮你,只会帮你收尸。第二,自己选吧,把你自己的人列出来,再挑一些你觉得能办事的人,其余的人交给我办。”
席那早猜到了二皇子的手段,他当然一个都不愿意选,但大势所趋,他能如何,对方是来命令自己,而不是来商量,要是脑子一热,顷刻间性命不保。
“那就,劳烦殿下了。”
“好说,但是咱得先说好之后要怎么办。你们的债,我们和马尔斯的就不用还了,折合成其他资源吧,至于其他,比如立德、越蓬、赫尔垣、维泽等等,我会和他们商量,少要点利息,慢慢还。但你们的府兵得交回来,毕竟这么多人口。我们需要兵源,先让他们屯田,给你们几年时间缓一缓。”
几日的时间里,简德尔的事几乎再次在拉帕罗上演,只不过带头的换成了二皇子和爱梅德。整体上,动静和伤亡人数要少上许多。行政机构和大型集团基本能够勉强运作,黑帮数量也少了大半。同样的,大批人口从城市中回归乡村,城市压力得到缓解,政府终于不用把大批的钱用作社会福利上了。
对于今后如何发展,二皇子一句话也没说,他想做的已经做完。或许,他自己也不能说清楚,究竟什么样的制度才是能让人们长期感到幸福的。而隔壁的那位邻居便从另一种制度上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