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赤泪河支流行进,可见戴象牙鼻环的掘金者列队而行。他们用河马皮制成的鼓风机向矿洞送风,腰间的羚羊膀胱水袋随动作晃荡。矿工妻子们在铁皮树下支起靛蓝帐篷,用孔雀石粉在帆布绘制家族图腾:双尾蝎代表曾祖死于塌方,三眼渡鸦预示子嗣将成通神者。当暮色浸透红土,女人们会取出雕有螺旋纹的牛角杯,盛满发酵的猴面包树汁液,敬献给地底游荡的“金脉之魂“。
晨雾在铁皮树虬结的枝干间流淌,将索安集市染成灰青色。驮盐的斑纹羚牛鼻孔喷着白汽,犄角上系着的铜铃随步伐摇晃,惊起灌木丛中金翅织雀。市集东北角的哑巴巷永远寂静,摊主们交易时只用手指叩击玄武岩板。巷尾老妪的摊位上,水晶瓶中悬浮着琥珀色气泡。那是从铁皮树树脂提取的“记忆露“,饮下能看见先祖采金的场景,但会永久染红衣领。
“交税了,赶紧的!”
“哟,你别气馁啊,好好干,说不定还能干下去,先暂时不收你税了,祝你生意兴隆。”
“外省的?那得交三百倍的税!”税官腰间挂着断侯赐的银算盘,每个算珠都刻着不同阶级的浮雕。
“阁下可曾读过《税政法典》第一百零七条?找我们要钱?”卡蒂尔特扶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发白,旧皮手套裂开了条细缝。
“小卡,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兰瑟和卡蒂尔特今天穿的都是便装,不然以税务官的眼力见,怎么着也不敢去找这二人要钱。
此处是一座位于帝国东部层卡行省索安市内的集市,而找二人要钱的正是当地的税务官。
“长官,请问,为什么我们买东西还要当场交如此重的税?上哪都没这个理吧?”兰瑟问道。即使对方咄咄逼人,他依然表现出骑士应有的礼貌。
看到了眼前二人此刻的表现,税务官慌忙收起了先前趾高气昂的架势,他当了多年地头蛇,即使是不认识他的,也从没有人敢如卡蒂尔特那般神知无知。况且,二人形象气质极具反差,文人模样的却是一副武人的举止,看似粗鄙的光头壮汉反倒具有书生文雅的气质,想来绝对不是一般人,万一是格拉芙来的,自己就麻烦了。
“二位先生有所不知。这是俺们的规矩,外国人就是要比本地人多收些税。你们既然不懂,那就算了。”税管和颜悦色地解释道。
“你倒是和我讲讲,具体是依据什么样的收税准则。”卡蒂尔特问道。
“恁看东头王寡妇的烧饼铺子,娃儿病得哟...咱能收她铜板?西市张屠户倒是该多缴些,昨儿个还往税银箱里塞烂肉充数咧!瞅见栓子家粮铺檐下的破灯笼没?上个月他娘咽气前,还攥着欠税单当寿衣料子使唤嘞!这...乡里乡亲的都不好过,老百姓生活不容易啊。”
“照你这么说,他们还得谢谢你是吧?是谁给你们的权力?你们又是哪来的土匪流氓?”卡蒂尔特原本准备挖苦讽刺对方,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反而让他有些尴尬了。
“大人,你可不能这么说。”一位隔壁开水果摊的大哥上前,竟是为税管开脱。
“就是!不知道最近粮价飞涨啊!”
“你俩哪来的!别没事冤枉好人!”
越来越多的小商贩上前为税管讲话。
“诸位,我们并无恶意,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见谅。”兰瑟赶忙上前赔上笑脸,随即转向一旁笑眯眯的税管,“长官,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要说层卡行省,和帝国东部的其他大小地区也都大差不差,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武装势力遍地都是。只不过,这里的总督鲍尔特胆子真不是一般的肥,连格拉芙的断侯都“自愧不如”。
税官的老大是一名叫吉克万的军阀,这伙计曾经带着自己的人马攻入过首府圭安的总督府,差一点就夺取了政权,奈何鲍尔特找到断侯,借兵将吉克万一举击溃。
吉克万几经辗转,跑到了距首府相距不算太远的小城索安。他将本地所有的政府军队、官员全部驱逐,换成了自己的人。虽说他手下的都是些大老粗模样的军人,但原本的政府官员除了敲骨吸髓也不会别的了。
当然,吉克万一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却不会过分压榨百姓。税官收的税几乎不到原本政府的三分之一,并且对于贫苦百姓分文不收。税官的麂皮账簿用蛇毒墨水书写,欠税者的名字会在雨季自动消褪。当戴铜鼻环的评估官走过茅草屋时,会取下腰间装满萤石的牛角筒摇晃,萤光越暗表示家底越薄,若是筒中完全漆黑,税吏便在其门楣画上白垩土符号,那图案形似怀孕的母羚羊,意味着该户可免赋税直至新生儿摘下第一颗乳牙。
虽然他们同样啥正事都不干,但折中对比,绝对算好人了。
卡蒂尔特对此十分无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终究是不再开口。其实,他完全能理解,毕竟自己从小也就是最底层出生,有些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
要说吉克万收税收得如此之少,那又哪来的钱养活这大批军队呢?层卡别的没有,矿有的是,森林湖泊也是大把大把的。索安附近有着成片成片的金矿、银矿。虽然他们开采方式十分原始,仅仅是雇来本地的农民用农具硬挖,诸如铁锹、锄头之类的,矿镐起落间扬起金色尘雾,仿佛万千农人正用生锈的钥匙,试图打开大地深锁的珍宝匣,一下一下地人工开采。曾经,本地大部分运输通道都被断侯控制,所以挖出的矿大部分都被当作保护费抽走,但耐不住量太大,倒是不缺钱。
远处圣堂的金顶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眼光芒,那里即将上演的闹剧,此刻尚无人知晓。
要说阿柯、小米二人一路走来最不受待见的地方,绝对就是层卡行省了。别的地方不说是跪地下拜,至少也都是盛情款待,唯独到了这里,居然被不少人嫌弃。
刚进村口,几个中年大妈,瞅见二人的红头发,立刻冲过去,一边猛地跺着脚,一边双手对着二人释放“***”。农妇皲裂的掌心拍出混着蒜味的掌风,草鞋跺起尘土迷了小米眼睛,此起彼伏的喝声在石墙间撞出嗡嗡回响。头巾在剧烈动作中散开,露出额角十字形烫伤疤痕。跺脚声与寺庙晨钟形成二重节奏,惊飞檐下铜铃鸟。人群推搡间打翻腌菜坛,酸腐味混着小米发间的铃兰油香。
“退!退!退!”
“滚!滚!滚!”
对二人不能说是不礼貌吧,至少也是厌恶至极。
“想挑事吗?”
看到此情此景,阿德直接快步上前,刀尖凝着晨露,随喉结滚动滑入农妇衣领。
“救命啊,杀人啊!”
“快跑啊!萨日朗!”
一番恐吓之下,再没人敢对二人“放技能”了。
原来,在本省,经过总督鲍尔特多年的洗脑,竟然有许多人真的信了他的鬼话。他自称自己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神,那个所谓的女神不过是假冒为善的老鼠成精,而所有红头发的人都是异端,会给人们带来无穷的灾祸。整个行省几乎哪里都有他自己的雕像,不少人真的会每天去膜拜。总督尽管长得初具人形,但人事干得倒是不多。
“大哥,这些人好笨啊,居然会相信那个大肥猪是神仙诶!”小米不解其中原理。
“他们和那些称呼你们为麦希莱的人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好像是这样的。”
“与其什么都不告诉他们,还不如只告诉他们一种想法。”
“如果被识破了,岂不是更糟糕。”
“不会的。他们以为自己走出了某种固有认知,但其实,一直都在那套说辞当中,否则便不会觉得别的思想是解开牢笼的钥匙了。”
......
“殿下,主人有请。”一阵沙哑的声音从黑袍中传出。
“明白了。”阿萝点点头,又对着身旁的修沃吩咐道:“叔叔,我一个人去就行。”
“另外,这个是主人让我交给您的。”黑袍人从袍中递过一个不大不小的皮箱。他的两只手臂上都缠着绷带,看不清具体的肤色。绷带在烛光下泛着陈旧米黄,阿萝接过皮箱时,草药气息裹挟着潮湿记忆扑面而来,多年前,黑袍人用同样缠满绷带的手为她包扎过伤口。
阿萝将之立刻打开,里面是一把“琴”。她欣喜地将琴递给修沃:“叔叔,这算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提前几天祝你生日快乐。”
一向淡定的修若在看到“琴”的瞬间,眼睛立刻放出光芒,激动不已。
“这是!这是阿离的小提琴!”
“小提琴是吗?父亲没告诉过我们名字。他从前经常拉琴给我们听,还说,你比他还会拉呢。”
“不敢当。这把琴,是马尔斯当年的家主从奈尔弗带来的乐器。”说到这,修沃赶忙拿起琴弓,随意地拉了几个音,琴弦随着琴弓发出悦耳的旋律,他又是一阵狂喜,可随后,眼里一阵伤感划过,“阿离走后,这把琴就再也拉不响了,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可以了。”
“之前,我拜托老头子帮忙,让他把琴寄到岛上,托大哥的老师修好,可能这把琴本就是那位老先生制作的吧!”
“小姐,太感谢了!费了这么多心...”
“好啦,真的别再和我见外了。叔叔,我们是一家人。你要是想感谢我,就回去好好练,我可喜欢小提琴的音色了。”
“定不辱使命!”
皮箱里除了这把琴,还有另一个包裹,闻着一股草药味。阿萝将之递给黑袍人:“老默,这是我拜托大哥的老师摘的草药,对你的病也许有帮助。”
老默诚惶诚恐地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捧着接过草药:“感谢殿下,我这把老骨头,还劳您费心。”
“别跟我客气,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没有你对我从小到大的照顾,我和大哥恐怕也活不到现在。”看着老者的双手,阿萝不禁一阵唏嘘,“可惜,你没法出海,否则,以大哥老师的本事,一定能治好你的怪病...”
“陛下对我恩同再造,为了他,老奴愿意承受一切。如今,也只盼望能侍奉在陛下身边,守着二位殿下。其他的,再不敢奢求。至于身体上的残缺,我早已习惯。”
“唉...好吧。我们赶紧走吧,别让老头子等太久。”
说着,阿萝带上佩剑,蒙上面纱。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朝着城中最醒目的那座圣堂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头子难得给出了让阿萝能笑半天的物件,很简单,是一封镶钻并且缝满金丝的邀请函。寄件人诚挚地邀请赛昂·阿缇斯陛下参加他的加冕典礼,语气诚恳至极,但怎么看都像是个笑话。
“大陆上真就不能再有第四个皇帝了是吧?”阿萝调笑着说道。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却泛起了水光。
四位皇帝,第一自然是眼前的老者,第二是卡洛帝国目前不知具体生死情况的老家伙,第三位则是“维泽帝国”的拉诺陛下。前两位都是货真价实的皇帝,第三位嘛,虽然没啥实权,但倒是没人否认,毕竟前两位皇帝都是认可他的,自然不会有别人多说啥。最近,出现了第四个想当皇帝的人,要问他是谁?请看邀请函上的落款。
“层卡帝国皇帝——鲍尔特一世!”
“老头子,这人哪冒出来献世的?层卡这种穷乡僻壤哪来的胆子敢称帝?要是断侯的话,还有些可能。”说着,她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每次喝酒时,她手腕都会无意识转动三圈。空瓶在一旁被排列成了航海星图,形状酷似一把琴。
“没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给我讲讲吧,太有意思了。”阿萝一副乐子人的表情。
根据收到的情报,这位层卡皇帝如今已经归西。
层卡这位总督大人,可能有哪根筋搭错了。他的疯狂或许源于童年创伤,七岁那年,算命先生用镀铜星象仪砸碎了他偷藏的肉饼,并对他一阵窃窃私语,从此,他毕生追求两件事:称帝,以及证明全世界的肉都该属于自己。
前段日子,瞅见帝国摄政王来到了自己的行省,便给对方发出了邀请函,希望对方能带着其亲友一同参加自己的加冕典礼。原本,因为红发的原因,他实在不想邀请马尔斯大公,但考虑到声势场面,还是勉为其难地给对方发出了邀请函。
当然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大恩人“老干爹”格拉芙的断侯,只不过,人侯爷收到邀请函后立马命人烧毁,并且将所有留在层卡“帝国”内的人员全部召回,不愿回来的人后果自负。
“丫头,你这位摄政王还真是号人物,竟然笑嘻嘻地带着马尔斯公爵准时参加了典礼。”
“可不就是这家伙的一贯作风嘛,还有他不敢做的事吗?”阿萝一声冷哼,“不过,他可别把我弟弟给害了,不然...哼。算起来,我弟弟可是他叔叔呢,遵照礼法,他得叫我姑姑才是。”说到这,阿萝竟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陛下”的圣堂外墙镶嵌着十万枚铜钉,每枚钉帽都刻着纳税者姓名,雨水冲刷后形成暗绿色溪流,在墙根汇成名为“忠诚池“的水洼。彩窗玻璃用压碎的孔雀羽与金箔熔制,阳光穿透时在地面投下流动的金钱豹斑纹。唱诗班少年们脖颈套着雕花铜圈,吟诵时喉结震动铜片,发出类似矿洞铃铛的嗡鸣,每个音符都对应着不同矿物的开采税率。
总督雕像的眼窝里嵌着鸽血石,瞳孔正对太阳升起的方向。披豹皮的通神者每日黎明用鳄鱼骨梳清理石像发辫,梳齿刮下的金粉落入陶盘,积满三十日便熔铸成太阳纽扣,缀在官员们的麂皮外套上。
按照参加过典礼的人的说辞,这是他们见过的最浩大的阵仗。也确实很难想象,层卡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居然有闲钱来办这个?
该如果形容才贴切呢?只能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摄者王带着罗斯亲王,一同走入会场。就当鲍尔特陛下捧着圣枪碎片,准备与二人握手时,意外发生了。随着罗斯亲王身旁那位紫瞳黑色长发武士一阵手起刀落,鲍尔特陛下已经身首异处。
武士的刀锋像裁开丝绸般滑过脖颈,鲍尔特头颅飞起时,皇冠上的珍珠正巧嵌入彩绘玻璃中圣徒的眼窝。接下来嘛,不仅没有任何反抗力量出现,甚至出现了欢呼喝彩鼓掌之声。
会场之外,同时发生的还有另一件事,十分滑稽。
卡蒂尔特、兰瑟带着大部队原本准备和圭安的府兵大干一场,但当敌人看见他们时,立刻就放下武器,开始欢呼雀跃。
“芜湖,太棒了!”
“哈哈哈,我们要被打败咯!”
“加油啊!打死他!打死他!”
没有人抵抗,根本不需要费任何力气,便取得了胜利。府兵本就对鲍尔特不满,为了这次加冕典礼,他已经把人民压榨到了油都不剩。士兵们的工资粮饷也已经好几个月没发了,还成天有人被他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处死,现在难得有人过来帮他们出头,倒戈而已,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这不活该吗?大哥还是便宜他了,要是落到别人手里,恐怕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说话间,阿萝又喝完了一瓶,“就这些事吗?除了逗我笑笑,没别的了?”
“老默,拿出来看看吧。”
不一会,老默掏出一大个包裹,颤抖的绷带手指揭开亚麻布时,松节油气息裹挟着危险的美感在庭院弥散。画布上的丰收祝祷图乍看合乎教典:女神指尖洒落麦穗,信徒们跪拜如金色浪潮。但若细观...
“怎么,这不是画得很好吗?画里的人多漂亮啊,表情也很自然生动。”
当夕阳穿透彩窗照射画布时,双重投影在圣堂地面厮杀。原本的女神手持麦穗赐福,仔细看却更像农妇握着麦穗刺向税吏。围裙褶皱里藏着异教纹样,圣光中的麦粒实为金币,女神瞳孔则是用镜面银粉绘制。
象牙杖轻叩画框边缘,裂纹立刻蛛网般蔓延:“这些画家学会了用透视法亵渎神权,你看收割者弯腰的角度,恰好让镰刀阴影刺穿女神心脏。”他的指腹摩挲着画中农妇的铜镯,“这些画家把圣骨粉换成狐狸灰作底料时,可曾想过色彩也有忠奸?“他突然剧烈咳嗽,丝帕上晕开的不仅是血渍,还有从画作临摹的异端星图。
孔雀胆汁调和的群青,寡妇梳头油炼制的赭石,囚徒指甲研磨的铅白,妓院墙灰提纯的朱砂,这些颜料,从前从未有人敢使用。
老默的绷带在画布边缘拖出血色轨迹,像给这些禁忌之作镶上第二重画框。阿萝突然按住其中某幅风景画,云层里竟藏着用睫毛笔触绘制的矿工劳作图,那些弯曲的脊梁拼写出古老的谚语:“石头开花之日,金粉蒙尘之时“。
教皇的叹息惊飞了栖息在画架顶端的渡鸦:“他们给农具镀上圣光,却让祭器生锈。这些画布正在吸食教廷的魂魄,就像白蚁啃噬承重梁...这仅仅是个象征罢了。现在,还有多少人是真的把女神放在眼里的?”
“老头,你想找信女神的人?去东边找吧,这里的人谁还信这一套?你虽身为教皇,可你自己信吗?”老默绷带间渗出的血渍在画布上晕开,恰与油画中的晚霞融为一体。当阿萝指尖抚过丰收祭典图时,画中农妇的陶罐仿佛能渗出真实的麦香。
“无论如何,现有的统治体系正在瓦解。百姓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利用,物欲横流的世代并不是那么美好。”
“这点,我们都管不着。自私自利也许正是大家都想要的。”
“愚民是这样的,百姓只需要考虑怎么对自己有利就可以了,但统治者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管好你自己吧,老头子。还是那句话,找我求饶可以,但我可没功夫帮你收尸。”
一旁的老默已经看到过无数次相似的场景了。
“殿下,你们——”
“没事的,老默,这就是我和老头的说话方式。你不用担心。”
说着,阿萝将佩剑戴好,顺手抄起一瓶没开封的酒,“这瓶酒就当是我陪你闲聊的报酬了。”
夕阳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拉成琴弦状,随步幅变化奏出无形乐章。圣殿彩窗用碎陶片拼接,光影在地上投射出扭曲的权杖图案。阿萝面纱随呼吸起伏,如同随时会振翅飞走的白蝶。
看着阿萝愤然离席,老默对着教皇安慰道:“主人,殿下没有恶意,她也是关心你,不希望你为此受伤。”
“我知道,这些年,这丫头性子柔和了太多。刀子嘴豆腐心,很多事都看开了,她谁也不记恨。只不过,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恐怕没人能维系得了一众势力了。”
“主人,或许,还是得等到殿下回来。”
“谁都一样,他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毫无势力的小子,又能有什么作用。算了,走,早些休息吧。”
朔月,一片纯黑的天空,又是寂静的园湖旁,只不过,寥无人烟之处,湖面竟一直有节奏地泛着涟漪。是雪?竟依稀有着雪花就着月光纷飞而至,星星点点,散落尘埃之中。
“殷雪透回霜
华音举手向空探
散尽人间芳”
白裙女子的身旁插着白色的细剑,不需要反射任何光芒,她洁白如盐,发出皎洁的莹光。在足够让剑鞘长出三圈年轮的光阴里,一人独饮一壶暗红色的葡萄酒,斜依靠在身后的青石上,不一会,便进入了梦境。而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琴声,音符像银匙搅拌蜂蜜般粘稠流淌,如烟般的乐曲似是裹挟着阵阵铃兰的芬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出海的那个雨夜,看见了从海上升起的暗影,苦香中游动着深海巨物的腥咸,对着她以及身旁的两个男人落下咒印,是最恶毒的诅咒与低语。琴声既出,林间竟穿过阵阵凌冽的细风,将嫩叶尽数裁剪,飘落至湖面,镜中似是隐隐显现出斑驳的月影,盐粒倾落而下,在裙裾上结出晶体,倒影竟也神似花瓣,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
“......
我了解离开树的叶 属于地上的世界凋谢
断了的弦再弹一遍 我的世界你不在里面
我的指尖已经弹出茧 还是无法留你在我身边
断了的弦再怎么练 我的感觉你已听不见
你的转变像断掉的弦 再怎么接音都不对
你的改变我能够分辨
......”
剑穗的流苏随风飘落,恰似二十年前马尔斯大公拉断的琴弦。看着眼前一败再败的兰瑟,卡蒂尔特无聊至极,好在阿柯提议唱歌给他解闷,才稍微有了些兴致。
“亲王,你大哥这身手,兰瑟练一辈子怕是也难以望其项背咯。”
没等阿柯回话,二皇子便从远处缓步走来。一众人赶忙起身,兰瑟也赶紧放下武器,拍了拍胸口,顺了几口气。
“皇叔,我们抓到了一位十分有趣的人物,要不要见一见?”
“好啊。”
说着,一位长相酷似雕像的青年人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过来。
眼前之人正是“层卡皇帝”的二儿子,说他是皇子也没啥毛病。这位爷两岁时便被父亲授予了“层卡海军元帅”、“征西大将军”等头衔。
鲍尔特陛下前些日子被人推翻了政权,但这位“二皇子”运气好啊,人家当时在格拉芙侯国,亲自去邀请断侯参加加冕典礼,但被侯爷直接轰了出去,他自觉没脸回去交差,便一直躲着不敢回家,毕竟侯爷可是他们家最强大的后盾,如此重要的仪式没把人邀请来,父皇一定会骂死他的。
没多久,父皇被刺杀的消息便传到了他耳朵里,本来应该坏事,但听闻,二皇子任命了新的总督,而那位新总督正好是父皇的旧部,怎么搞都应该给自己平反才是。他权衡一番后,竟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圭安,还没来得及招摇过市,便被埃雷逮住了。
“‘二皇子’殿下,你真是应了那句话:只要足够弱小,你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可爱。”真·二皇子如是说道,“同样是二皇子,我想问问,您知道为何鲍尔特陛下敢称帝吗?”
“不不不,我不当皇子。您才是皇子。原因嘛,父皇...父亲说过,他小时候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先生给他算了一卦,说如果他不当皇帝,就一辈子不能吃肉了。”
“就这?理由也太...太合理了。”
众人皆被二皇子说的话震惊,“二皇子”胆子也大了起来,问道:“小民斗胆一问,殿下您为什么要当皇帝呢?”
“我?当然是为了把不吃香菜的都抓去坐牢。”说着,真·二皇子弯腰轻轻捏了捏“二皇子”的脸颊,笑道:“我并不是皇帝,皇子殿下下次可别再说错了哦。”
“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绕我一条狗命!”
看着“二皇子”奴颜婢膝的模样,众人包括真·二皇子在内皆是哭笑不得。
“放心,你又没干太多坏事。这样吧,我就罚你去种一辈子香菜,我今后只吃你种的香菜,可得好好努力了。”
自此,大陆上便多了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香菜种植大家,他种的香菜成为今后的皇家专属特级食材,美名远播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