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边的大石头一侧,靠着一位神情漠然的年轻人。桂左手端着一大瓶啤酒,右手握着一只快冷掉的烧鸭。他丝毫不在意烧鸭的温度,吃一口肉就要喝一大口酒。
与讷汀市的大部分人不同,桂是少数下班还能看到太阳的打工人。
桂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是千千万万的平凡青年之一。在他刚踏进这座城市时,尚且还有些许对未来的期待。那时的他,刚服完兵役,突然顿悟,因为在他的设想中,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当兵更糟糕的事情。连这都熬过去了,似乎以后的生活会更有盼头吧。可谁知道...
在桂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对世界就不太抱有期望。在军队里,他终于发现了,世界上原来还有更加糟糕的事。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世界上糟糕的事竟一茬接着另一茬,生活,永远都有下降空间。
这座城市的一切,让他几乎已经丧失了作为人该有的**,他只是在混吃等死。桂每天的工作是操作一台老旧的纺纱机,机器的轰鸣声让他耳朵生疼,棉絮飞进他的鼻腔,呛得他咳嗽不止。他曾试图改进纺纱机的效率,但工头冷冷地说:“你只是个工人,别妄想当发明家。”后来,他学会了像机器一样重复动作,连思考都成了多余。
隔壁工位的李华总念叨着:“再熬几年就能当工头。”桂却知道,李华已经念叨了十年,而他的工资只涨了几个铜板,克扣的款项却越来越多。
邻居李婶总爱问他:“什么时候娶媳妇。”桂只是笑笑,心里却想:娶媳妇?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什么家庭。后来,他干脆绕道回家,避免和李婶碰面。这里有另一项指标多半也是无人能及,生育率全大陆最低,孩子这一“物种”,在讷汀市这类新兴城市少得可怜。养个孩子比养牲口费钱,并且,这样烂透的地方,自己遭罪不够,还要拉上个无辜孩子一起吗?
桂偶尔会收到家乡的来信,信里总写着:城里机会多,要好好干。他每次读完都苦笑,心想:机会?城里只有桑码的阴影。
如今,他不在乎钱,也不对爱有幻想,得过且过,每天只能不断地找乐子。可悲的是,如今,他对于物质层面的享受欲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大多数人天黑了都不一定能下班,可他不在乎,干完活便直接走人。也不和别人交流说话,上级让他干活,他每次都做不好,久而久之,除去最基本的工作,领导再不敢给他安排活了。
每天收工后,他都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买一瓶劣质麦酒和一只冷掉的烧鸭,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这是唯一能让他短暂忘记现实的方式。他甚至懒得加热,因为,热了又怎样?味道不会变好,生活也是。说到这,越蓬又一项数据应当也是冠绝整片大陆,无人能及,那便是饮酒量。桂这样的年轻人,每天喝上个十来瓶酒根本不稀奇。
如今天这般,烧鸭的油脂在冷风中凝结成白霜,他却像吞咽沙砾般机械咀嚼,仿佛连味觉都成了生活的累赘。他不在乎冷掉的肉上略微发腻的板油,只是机械般地咀嚼吞咽。无喜无悲,空洞的眼瞳中溅不起一滴水花。有时,他也会羡慕那些对生活不放弃的人,或许看不透也是种幸福。桂偶尔会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蚂蚁,在巨大的齿轮间爬行。每次醒来,他都觉得这梦比现实更真实。
“这位大哥,你知道桑码集团总部怎么走吗?”
就在桂继续发呆时,问话声惊飞了河边的白鹭。桂缓慢转头,看到一位红发少年逆光站着,紫色瞳孔在落日下泛着琉璃般的光。少年身后不远处,一群血红战袍的士兵正沉默地擦拭刀鞘,战袍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军营里长官虐待士兵时的残阳。
“麦希莱?”桂的喉结动了动,烧鸭的油脂从指缝滴进泥土,“找桑码?不幸的是,我恰好就在那里工作。”
至此,又不得不多嘴提一下越蓬行省一种奇特的现象。要问整个帝国哪里的人对神的信仰最牢靠,那一定是这儿了。但是,如果人们真的见到麦希莱,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反应的。他们信仰的只是虚幻不可知的神,对于一切真实的存在都不会抱有任何敬畏之心。这种行为也似是对待生活的无力反抗,对一切都不再抱有希望,不存在于现实的神灵更可以带来些许无意义的安慰。以至于,此地所信仰的神明已经“变异”得千奇百怪,外省人员多半会把之当作邪魔。
教堂被改成了桑码商行的仓库,女神像被贴满桑码的促销传单。礼拜日,神父的祷词念到一半时,会突然掏出集团赞助的止痛药叫卖,或者推销桑码的债券。
“我们有事情想和他们商量。”阿柯回答道。
“他们?他们除了有钱有权,其他的都是假的,能商量的就只有利益...也对。”似是觉得说话有些不妥,说完此话后他又立刻道了句抱歉。
桂在桑码苟活了多年,对这套规则再清楚不过。行省内存在着各个大集团,森特、奈云、德弘等等,几乎垄断了行省所有的业务。而讷汀市的地头蛇,当属十多年前崛起的桑码集团。不说别的,桂今天买烧鸭的路边小摊,别看人家小,那也是桑码集团的产业。街边卖烧鸭的老头挂着桑码的工牌,油渍浸透的袖口绣着集团标志——一只掐住麦穗的铁手。
原本,城市中还存在着一些真正有实力有技术的小集团,他们的创新力带来技术的发展。但毫无例外,他们都没钱,难以长久地维持下去。可是,自从出现桑码之后,一切都变了。桑码集团最早便是靠着抄袭模仿发家,在外地资本的帮助下,很快在讷汀占据一席之地。他们的目的说到底只是利益,利用资本一步步扩大产业规模,各行各业都被他抄袭个遍。原本有技术的小集团没有资本扶持,自然而然迅速陆续倒闭破产,更有甚者为了生存,只得选择被桑码吞噬。而被收并的集团在桑码的干预下,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不断开倒车,最终只能制造一堆可产生资本的失去生命力的垃圾商品罢了。
到了如今这种局面,讷汀已经离不开桑码集团,城市里的平民百姓更不必说,他们的出生、学习工作、衣食住行等等方面,甚至他们的棺材以及火化,都有桑码集团的影子。他们对集团恨之入骨,但又无奈离不开他,甚至只能加入,不断为之制造资本。这座面积不大的城市,几乎已经完全找不到农民,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本地人都没几个,大多都是像桂一样从外地赶来的打工人。
桑码集团的广告牌覆盖了整条河岸,连流浪汉睡觉的纸板都印着“桑码商行,为您提供一切所需”。桂每次看到都会冷笑:“一切所需?连呼吸都要交税。”
桂的每天早餐是从桑码粮店买的陈米粥,午餐是桑码食堂的廉价豆饼,晚上喝的麦酒是桑码酒坊酿的劣质品。就连他住的棚屋,也是桑码地产开发的工人宿舍,月租占了他工资的一半。自己每天步行上工,而桑码高层的子女却坐着马车呼啸而过。有一次,一辆马车溅了他一身泥水,车夫扔出一枚铜板:“抱歉啊,穷鬼。”
今天下工时,街上挂满了桑码的灯笼,但没人庆祝。桂站在窗前,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想:连节日都成了商家的促销工具,还有什么值得庆祝?集市上摆满了桑码商行的货物,从布匹到铁器,甚至连蜡烛都印着桑码的商标。桂拿起一匹布,发现价格又涨了,他苦笑着放下,看向了更远处便宜的二手货摊。
阿柯等人在一旁耐心地听着桂的阐述,更加有了兴趣。阿德唏嘘不已,斥问道:“他们难道不知道反抗吗?”
“小哥,您在说笑吗?有什么好反抗的?反正就我们这些最底层的贱民,除了沦为他们的玩物,还有什么能力?你以为我们混成这样都是他们的错?我们是最低劣的物种,那些高层管理者官商勾结沆瀣一气。我们这些人不仅不团结,还以成为他们的走狗为荣。本质如此,大家关心的本来就只有自己。对我们好的人,就是好人。”桂依然用着最最平静的语气,毫无波澜。
桂的这番说辞,当真让阿德欲说还休。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的青年能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让人气愤的事实。
“其实,我曾经多次试着相信别人,但差点全家都被出卖...我们这种底层小人物实在是太好打发。请您不要误会,完全如我一般的人,在这里并不多。大家多少都对未来抱有些许希望,他们比我会自欺欺人,我不如他们。”说完这句,桂的酒也已经喝完,他将酒瓶直直地丢进河里,砰的一声,瓶子碎裂,随着河水流向城外,“管理者们只要给他们随便许诺些虚名,再利用一些规则极其复杂繁琐的升级制度就可以轻松拿捏住我们。人穷志短,我们这种人实在是太容易屈服,毕竟尊严根本不值钱。只要让我们在能活和活不下去这两种状态下一直徘徊,就不会有人去造fan,毕竟,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干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反正又得不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阿德再次语塞,正反两面,他都找不出话去应对青年。沉默良久,他想通了,眼前的青年也许真是活明白了吧,只不过正因如此,他有种看破红尘般的顿悟之态,世界上一切的是是非非都不能再影响他。而他们此行要找的也不能是这类人。
“哥哥,你每天都来这看太阳落山吗?”小米问道。
“是啊,太阳会落下,但我不会...二位麦希莱,我想问你们个问题。”桂对着阿柯和小米说道,说这句话时,桂才终于表现出原本该有的尊重和严肃。
“你问吧。”
“很显然,这座城市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集团的工具,他们不需要我们的时候便会将我们随意抛弃。但最开始却并非如此,有很多人愿意为了城市,甚至更大的团体而奋斗。事实结果也确实很美好,我们变得更大更强,繁荣昌盛。但是,仔细想来便会发现,集体的前途一片光明,个体却一片黑暗,这种情况下您该如何选择呢?是不顾个体,继续壮大集体,还是抛弃集体利益,只为让每一个人活得好一些呢?”桂露出浅浅的笑容。
“第二个。”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一旁的阿德原本还准备好好考虑一番,见弟弟妹妹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着实吓了一跳。可他又能说些什么,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没有任何立场,说什么都是错的。
见此情景,桂看向阿德,笑道:“武士先生,您呢?如果您也这么想,您又能做些什么?去把桑码集团高层全部灭口?还是说把集团的总部放把火烧了?呵,我胡说的。倘若你真这么做,城市里的平民以及中下层士兵一定会奉陪的。集体是条吞吃千万人的长河,但每滴水都觉得自己在奔向大海。”
说完这些,桂起身,拍了拍尘土,朝着太阳下山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
“我去做唯一能让我开心的事。”桂走向落日时,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把折断的剑插进河岸的流沙里。
......
红正在前往邮局的路上,前不久,她收到了桂寄来的信,信的边缘沾着暗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又像劣质啤酒的残渍。
讷汀市发生了件大事,而那些事说不定很快就会降临在欧瑟市之中。
阿柯一行人领着一小队人马正巧路过邮局门口,瞧见门口木杆下坐着位褐色长发年轻女子正对着一封信傻笑。
此番情形倒是让阿德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每次他最期待的便是收到海的对岸寄来的信。
“‘一想到将要收到你的回信,我从写信时便会感到幸福。’”这句话写在他第一封寄出的信末尾。
无论如何,他不禁对眼前的女子生上些许好感。红笑了好一阵才注意到眼前的众人。麦希莱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眼前一下来了两位红发少年,让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很快,当她瞧见众人之中那道文雅的中年身影时,她立刻想明白了。
中年人名为卫斌,是这越蓬行省的总督,欧瑟市作为首府,大多数人都认识这位大人物。
说起卫斌,红内心里实打实地敬佩他。在省内,大家都知道这么一件事——总督是最危险的职业。近五十年,但凡当了总督,没一个是有好下场的。有的被刺客暗杀、有的自杀、有的逃亡在外有家不能回,还有还几个现在还在狱中。
“总督先生,您好。”红微微欠身行礼。
没等卫斌行动,阿德便先一步走上前去,直到刚才,他才发现,红手上的信封竟十分眼熟。待到更近时,他瞧见封面上的地址和署名,立刻知晓了女子的身份。
“你叫红是吗?讷汀市有一位桂先生,您认识?”
红这时终于露出一丝震惊,随后很快恢复,焦急地问道:“您好,请问,他确实没事吧?”
“他很好。不嫌弃的话,叫我赛格罗就是。”
“那就好...谢谢您。”
虽然红之前已经从桂的信中知道了讷汀市的种种,但此时此刻通过一众人的口述,她才完全确定。
说出来让人难以置信,就在前不久,讷汀市的桑码集团竟戏剧性地瓦解了。
就在一天清晨,讷汀市传出了一条爆炸性新闻。桑码集团的老板一家几十口在一夜之间被全部灭口。去过案发现场的绝对会感到不可思议,几十口人竟全都是被凶器一刀批成两半。每个人都只有一处伤口,所以可以肯定他们都是被一击毙命。现场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连脚印都没留下,能这般悄无声息杀人于无形绝对是超一流的高手。
当时恰巧阿柯等人就住在桑码集团提供的豪宅之中,距离案发地不过百米的距离。但即使以阿德的身手和警惕性,他也表示夜里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人。只不过,当他查看那些尸体时,不自觉地露出了难以言明的奇怪神情,似是有些熟悉。
在阿柯看来,这种刺杀毫无意义。他自然不懂政治,但却觉得,杀人如果真的可以解决问题,人们肯定早就动手了。既然这之前没有任何人下杀手,就说明真正造成百姓悲惨命运的并不是这几十个为富不仁的地主老爷一伙。
“大公,我更担心的是军队,如今,他们已经失控了。”总督对着阿柯等人说道,一脸担忧的神情。
在越蓬行省中,虽然政客商人占据社会的绝大部分资源,但一直有一个强大的力量被人们忽视,就是军人。
这里的军人数量相当庞大,只不过都是拉壮丁拖进去的,不论男女,只要不是残疾,全都躲不掉。政府每年在军队上的开销十分巨大,但大部分都用于装备上,还有更多被上层军官贪污。至于中下层的士兵,呵,简直就是全省薪资最低的人群,如果不是靠着公家提供食宿,饭都要吃不起了。种种原因之下,士兵的战斗力几乎已经为零,真要是和周边地区开战,恐怕还没打就得全逃跑,毫无战斗意志。
但此次情况略有不同,阿柯他们属于外力介入,更不必说他们所带这些士兵的战斗力了。对于市内百姓来说,生活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任何外人,恰恰就是自己省内的豪绅政客。桑码集团的这次灭门案成了***,被欺压到崩溃的中下层百姓早已忍无可忍,这下终于无需再忍了。
很快,消息不胫而走。传言称:帝**直接武力强行消灭了城市里的高层军官。事实上,阿德原本只是打算逼他们下台。但听到帝**的行动后,那些中下层军官不仅没有任何反抗,反而自发地造fan,一个钟头不到的时间,所有高层军官均被五马分尸,绞杀殆尽,一个不留。外人只当是帝**杀了那些军官,可事实上,阿德自始至终没动过一兵一卒,纯粹是他们窝里斗罢了。对于帝**,本地的士兵们十分欢迎,希望他们来接管军队,因为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再有下降空间了。出这档子事,他们也跑不掉,不找个靠山只有死路一条。不说别的,军队中的高层全都是富商豪门,没有任何平民百姓,现在杀了他们,在越蓬也怕是混不下去了。
越蓬行省的军人名义上依然是府兵,只不过经过这些年的经营,早就变了性质。在阿德看来,这帮子人身体素质战斗技巧并不算太差,仅仅是战斗意志低迷,气质上完全不像军人,说是保安都够呛。明眼人都知道,战斗意志低多半是因为他们的对手选的不对,当把敌人设定为省内这些压迫剥削百姓的高层时,生吞了他们的心都是有的。
帝**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看似毫无远见的决策,他们直接将被屠杀军官的财产全部用于提升军人福利待遇。至于空出的那些高层的职位,他们暂时不去管,待到今后,让府兵内部按照实力以及资历威望自行选拔,不再任用任何官商子弟。
很快的,这两只军队大军压境,直接冲入市内,将桑码集团以及政府一众高层全部清洗一遍。桑码集团的高层几乎没留活口,政府稍微好些,倒是留下些人。官员们自是明白,留下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贪污**,毕竟在这当官不可能不贪污。
如先前一样,帝**只负责维持治安以及一些后勤善后工作,所有的杀戮行径皆是当地府兵所为。事变一发生,整座行省都为之震惊,以前可从没有人敢去冒犯高层。现如今,好家伙,竟然能不计后果地去杀人,简直就是胡闹。士兵们欢呼着撕掉军衔,却没人注意到,新发的帝国制服袖口依然绣着桑码集团的暗纹。
事件过后,整座城市出人意料般的并没有陷入混乱。反而如同以往一般,人们日常生活井然有序。先前清洗掉的全是商人以及官员,且都是有背景的豪门。动手的也是府兵中剩余的中下层,加上帝**维持秩序,平民百姓毫发无损。况且,清洗掉的人大多以行政岗为主,没了就没了,并不影响生产作业,真正负责技术岗位的依然都是普通平民。
当然,这一番胡闹,对城市将来的生产还是有巨大影响的,恐怕经济得倒退一大截,物价粮价飞涨。但奇怪的事,老百姓居然没有任何怨言。大多数人的生活并没有出乱子,而且在帝**的一番操作下,几乎所有平民的薪资待遇都暂时得到提升,工作强度也下降好几倍。说难听点,整座城市是好是坏,现在和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自己日子眼见着就有了盼头,似乎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如果利益到位了,忠于谁不是忠诚?不过,这样一群人,也确实不敢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思想觉悟了。
至于政府以及各个行业空出的大量高层岗位,帝国一方并没有急着去填补。同样的,由帝国出面,举行公开竞聘,有能者居之,一切豪强禁止参选。事实上,这座城市内,现如今也没剩下几个豪门贵族了。
民众们似乎终于看见了公平竞争的机会,反倒隐隐开始对未来充满希望。摆在眼前的事实虽然搞笑,但不容置疑。当这座城市离开高层后,一切都不会变得更差。他们本身就是经济发达的地方,高层占据的不是技术或者领导力,仅仅只是资本和权力罢了。而原本那般不要命的工作大多也是无用功,现如今的局面虽然是暂时的,但足以说明问题。以他们的生产力,仅仅只需付出小部分的劳动力便能保证不俗的生产水平。另一个方面来说,只要他们不再去关注整体的收益,便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清洗行动收缴的资本数量是惊人的,原本城市超过八成的钱掌握在不到一成的人手里,这笔钱十分可观,帝国并没有染指,仅仅是留下些许以作为士兵的给养,剩下的大头交归当地政府。政府剩下的官员人人自危,虽然薪资待遇得到提升,但仍然是担惊受怕,被迫上岗。不说别的,单单那些脱离控制的府兵便能轻松要他们的命。
帝国提高了府兵的福利待遇,但大多数士兵依然更愿意离开行伍解甲归田。帝国按照个人意愿,对于每位退伍的士兵给予大量经济补助,剩下的士兵再一次被提高了薪资待遇。并且,府兵从今以后不再受地方管辖,帝国中央仅派遣文官集团名义上监督管辖,军队仍然拥有极高的自治权,或许以后还需要建立一块特殊的军区统一管制。当然,他们的军费仍然是当地承担。事实上,当地官员也乐意这种操作。虽然士兵的薪资提高了,但数量毕竟少了大半都不止,就算以后高层的位置补上,能给的也仅仅是他们岗位应得的薪资罢了,少了豪强贵族,军费上省得不止一星半点。况且,这种数量的士兵,虽然威慑力依然强大,但官员们只要不乱来,加上中央的管辖,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危。
有趣的是,清洗行动后,桑码总裁的豪宅被改造成公共澡堂,工人们踩着他们的天鹅绒地毯进出,泥脚印盖住了地毯上绣的家族徽章。孩子们第一次在街上踢球,但他们却用桑码总裁的头骨当球踢,笑称这是新世界的足球。
“红小姐,也觉得我们胡来吗?”阿德一行人此时正与红在街道上漫步。自从讷汀市出了事后,繁华如欧瑟市,路上的人也少了几分。今天可是礼拜日,以往都是车水马龙水泄不通,现在只有零星的几小团行人。
“那可不是嘛。但无所谓了,反正日子也快过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之后,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唉,就在这说话之间,前方的广场上又出事了。
也不知因何而起,只看到一众人群来回逃窜呼喊。红望着广场上四散的人群,忽然觉得这座城像一片流沙,你越挣扎着想要改变,反而沉没得越快。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阿德便几个健步飞速冲进人群,众人随后也赶忙前往。
“赶紧,让医生过来!”
大约半个钟头过去了,此时一众人到了政府所在地的大厅之内,虽然红是个无关人员,但也被阿柯邀请来。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十起无差别杀人事件了。”卫斌叹气道。
“虽然这是反常的行为,但在越蓬,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意外。”红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随后也是附和着一声苦笑。
“怎么,红小姐这么悲观?”阿德问道。
“事实罢了,你终归是外来人,这种破地方,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差别。”
总督面对此情此景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卫斌本质上并不是坏人,他是人民们自主选出的,没有家族背景,祖辈都是农民。他也曾有过伟大的理想信念,当选后也立刻清洗各大豪强整顿官场。无奈一切都并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达到的,不是人改变环境,而是环境塑造人。
“你们既然认识桂,应该也能感觉出吧。这个地方没有希望。”
多年前,为了让越蓬富裕起来,政府决定尽一切力量让那些有技术有能力的集团率先富裕起来。随后,以森特、奈云、德弘集团为代表的各大民营集团慢慢壮大,甚至已经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同样的,政府也从这些各大集团得到种种资源,官商勾结的局面牢不可破。虽说权力依然属于政府,但这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毫无意义,上层社会的博弈,只有后果一定是让给他们买单的。
欧瑟市作为首府,是全省最富有的地区,但也同样是百姓过得最不幸福的地区。红自小便出生在这,他的父母都是最底层的工人。小的时候,她也有过许多远大的梦想,但渐渐地,身边发生的一切,让她以及她的同龄人们彻底失去希望。
在学校里,总有那么些人横行霸道,他们不仅欺负学生,连师长也不放过,但没有任何人敢处理他们,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投胎投得好。红拼了命的学习,但最终发现那些有家族支撑的同学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轻松得到他们梦想中的一切。最可笑的是,如她这般的平民,最理想的工作竟然是去给大集团当走狗。普通人即使拼尽一切也只配给别人当狗。
后来,红在服兵役时认识桂,种种相似的经历让二人成为知己至交。再之后,他们到了不同的城市,彼此之间约好了今后只通过书信往来,不再见面。
“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感情不是挺好的吗?好像也挺合得来的呢。”一旁的小米问道。
“呵,结婚。”说完这句话,红看向前方苦笑着的总督。
在欧瑟市的许多店铺门口经常可以看到禁止儿童进入的指示牌,这不是开玩笑,是事实。也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对于儿童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孩子除了给自己带来负担,还能带来些什么?物质上只会不断向自己索取,精神上更不必说。城市里的年轻人看不到希望,每天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工作,但最后挣到的钱仅仅只够自己勉强度日。光是吃喝就是一大笔开销,更别说住宿,大部分人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起房子。养活自己倒是勉强可以,但结婚和生育已经想都不敢想了。
且不说物质层面,精神层面一样如此。人与人之间越发冷漠,人们只谈利益,毫无感情可言。照理来说,真正欺压平民的是上层官商,底层民众应该团结一致,但事实上,他们反而乐意欺压自己的同胞。没有人再有闲心去关心身边的人,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虽说这并没有什么错,但人与人之间便很难再有温情可言,更别提什么理想信念了,人们懒得遮掩,露出动物的爪牙。不过这倒让人们产生另一种生活态度,既然未来已经没有什么希望,那就放纵自我,只争朝夕,所以大部分人的脸上反而还能看到笑容,尽管,没人能完全明白为何如此。人们疯狂地饮酒买醉,甚至服用致幻药物,各种灰色交易横行,却根本没有人管,像是在享受着最后的狂欢。
同样的诡异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在欧瑟市,灭门惨案竟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比起桑码集团更为庞大。要说省内最大的集团,必定是森特集团,毕竟全省超过五分之一的经济都是由他们贡献的。当然,其他集团也不是吃素的,但排座次时,森特集团永远都是无争议的第一。此次惨案的案发地便是森特集团的总部,死亡人数更是达到了三百多。
讷汀市的事让各大集团人人自危,在得知帝国的使团已经率先一步来到欧瑟时,森特集团的老大便迅速通知其他各大集团首脑召开紧急会议。召开会议的这天恰巧是帝国使团到达的第一天,而集团们的首脑以及其他高层也就是在这一天遇害。
蕾塔迪协同政府一同前往案发现场调查,结果让他震惊不已。三百多名死者无一例外,都被砍成了两半,皆是一击毙命,手段极其残忍,与讷汀市的灭门案看上去应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凶手倒是有些侠义心肠,因为杀的都是豪门权贵,而那些受雇的守卫、佣人只是打晕并无损伤。死者半数以上是森特集团的人,其他诸如奈云、德弘集团因为是客场,所以只有最高层的几位受邀者被杀。让蕾塔迪感到不解的是,要说桑码集团一案,毕竟是在自己家中被杀,无人看守,倒也能解释通,可这次是在森特集团的总部大楼里,守备森严,光是安保人员就有好几百,但竟然没有任何一人察觉到蛛丝马迹。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能有如此高深的伪装手段以及诡秘的手法,想来绝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
接下来发生的事倒也和讷汀市相差无几,只是手法不同。本地的府兵早在听闻讷汀市的事后,便开始跃跃欲试,而中高层则是学乖了,一早便卷铺盖全部跑路。待到帝**赶到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完成整编,接下来,就又轮到了对大集团的清算。
要说桑码集团,也只能在讷汀市为非作歹,在省内的其他地区影响力有限,但以森特集团为首的老牌集团可不同了,影响力遍布整个行省。同样的道理,杀人倒是简单,可杀完了之后呢?如果因此造成其他地区集团分部高层集体跑路,那短期内便很难恢复生产了。
最终,当地一项特有的律令成为此次事件最滑稽的突破口。越蓬行省多年前便规定所有人都必须服兵役,而几乎所有大集团高层全都通过权钱交易躲过这一劫,因此,帝国便联合政府强制执行,那些漏网之鱼这次全都无路可逃。不过,可没便宜到让他们在本地服兵役。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马尔斯公国,要么去兰齐行省。最近草原东方的部落战事吃紧,去兰齐自然得是去和草原异族实打实地干架,而这帮子老爷都不是年轻人了,七老八十的不在少数,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去了马尔斯。兰齐在帝国最东方,虽然地广人稀,但环境恶劣,夏天有瘴气,冬天更是冷得不像话,更有可能被草原蛮人打死。当然,也不是没人反抗,但本地的府兵可是虎视眈眈,帝国虽然派了人暂为领导,可好像并没有真正管辖他们的意思。
待到豪强老爷们前脚刚踏上从军的路时,帝国便联合政府下令,所有私人集团收归国有,各大集团高层的财产也被全部收缴,等待政府重新分配。大集团全都按照具体的业务划分成无数个小集团,至于首府外的其他地区的子公司,干脆全部独立,并且由当地政府再次进行业务划分。最终,越蓬行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经济倒退,也再没有任何一个大集团,转而出现了成千上万个小集团。但平民百姓可不管,他们只是感觉到薪资待遇提高,工作量以及工作时间明显下降。而原本上涨的物价也随着帝国和政府的干预,一点点地缓慢恢复。
“姐姐,你做饭可真好吃。”阿柯此时正和小米、阿德在红的家中做客,他们刚刚吃的这道菜据说是红家乡的特色——烧汁锅巴。
“以后,如果你们还来这里,提前写信给我,我再做给你们吃。”红这两天的心情很是不错,已经愿意亲自下厨做饭了。
“你很有头脑,去政府工作一定能有一番作为,最最重要的是,我们也可以顺便帮你打通下人脉。”阿德说道。
“怎么,刚刚清洗完,就让我拉关系走后门?”红笑道。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们那位摄政王亲口所说。明面上他当然不会允许任何贪污**,但心里也明白,当官谁不想占点便宜,只要不超过他的度量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吧。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虽说,军队数量减少了八成,但仍然非常可观。政府现在也愿意亲近你们,何况西征对我们也利大于弊,成功的话,经济不仅会恢复,还可以有一个巨大的提升。”说到这,红自嘲似的轻笑一声,“真是,我管这些干嘛,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姐姐,你真不打算去找桂哥哥吗?”小米对于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不只一两次了,似乎小女孩们都喜欢这些情情爱爱的话题。
“除非他愿意来这,否则我们保持现状就很好了。”
“搞不懂你。明明幸福就在眼前,居然不愿意去努力。”阿德倒是来了劲,也就阿柯在一旁毫不在意,只顾吃饭。
“何必呢,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也可算是亲人,万一去之后我们有分歧怎么办?我们毕竟没有以我们最真实最日常的生活状态相处过。我不希望连这唯一的人都失去。”红继续说道,“我和父母关系很差,从小他们就只是给我带来痛苦,好不容易才彻底摆脱他们。之后,我也认识不少人,可在这世道下,人们之间毫无温情,欺骗和背叛经历了太多。我曾经也对世界充满热忱,认为只要真心对别人就好,不必在意回报。可到最后,却只是受到伤害。没有谁可以陪谁一辈子,越亲近的人越会伤害你。没有人会在意你,大家都很忙,只有自己才能理解自己。所以,我不再对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抱有任何希望。无论他们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最终也都将默默接受的。”
“...我不能理解,对我而言,这是在逃避。明明有人真心在意你,你却非要视而不见。”阿德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细想之下也不由得叹气起来。
“没想到,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你没有错,但事实如此,不论你承认不承认都在那里。人们并不在意所谓的文明或者人类理想,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满足,社会也正是因此才得以发展,我们就是这种丑陋的生物,但我们就是希望这样。想实现理想,就得先承认你也丑陋,并且变得丑陋,理解之后才有机会去践行,清高是留给神仙的。好了,我不想和朋友成天讨论说教些无聊的话题。”
阿德一时语塞。
“干杯。”红笑着举起酒杯,而在杯底却压着一封未寄出的信,信上只有一行被划烂的字:如果我死了,请把骨灰撒进欧瑟市最肮脏的河里。
红递过一直酒杯,阿德笑叹一声,随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们怎么了?刚才不是挺开心的吗?真奇怪。”阿柯终于吃饱了,看着眼前突然泄了气的二人感到一头雾水,“姐姐,我给你唱支歌吧。”
“好,再不唱就没机会。”
“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 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
...
说好要一起旅行 是你如今 唯一坚持的任性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真心
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
你是友情 还是错过的爱情。
”
“老弟,记得以后有空带着妹子来玩,姐姐给你做好吃的。你大哥就别来了,看他就烦,纯粹是来搞我心态的。”红微醺的脸上微微泛着红,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阿德也忍不住笑出声,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