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全新的生活区并没有建在工厂附近,而是座落在金州亮甲店。
亮甲店是个镇。
亮甲店这个名字不管是听起来还是看上去,都会略显怪异了一些,有点像某药厂的冠名,但肯定和药厂没有一丁点关系。
这个名字流传比较广远,据说是来自唐代。
辽东地区有很多地名都是唐代传下来的,这个到是不稀奇,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和唐王李世民有点关系。
但是具体是真是假那就谁也不知道了,也没地方调查去。
像丹东凤凰山,凤凰山上的箭眼,还有连山关,下马塘,南坟,相传都和唐王东征有点关系。
下马塘据说是唐王大军在此休整的时候,李世民的战马被蝈蝈咬断了肚带,害得唐王落马,于是就得了这么个名字。
下马塘没有蝈蝈,据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儿。
南坟是因为有一座公主坟,不知道是哪个公主随军到此,病薨了。不过那座坟到是真实存在的,坟边上有几棵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松树。
原来在西山根上那里有几座烈士墓,每年学校都会组织学生过来祭奠英烈,来回都要从那座公主坟边上经过。
南坟有不少兆姓和陈姓的人家就是当时留下看坟的家仆,的后代,有家谱为证,这事儿是真的。
而这个亮甲店呢,就是唐王大军东征的时候,亮甲于此……官兵在这晒过盔甲。
这样的名字其实不只这一处,京城那边也有个亮甲店,说的是北宋杨业驻扎在那里抵抗契丹,也是官兵晒甲的地方。
那边附近还有个望儿山,传说是余太君曾站在那里看杨六郎大破敌军。
杨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杨六郎本名杨延朗,也是真实存在的,一家子都是陕西神木人。不过杨家将那就是小说了,不必当真。
就像三国志是真的,但是三国演义就是小说,这个得学会分辩,别总拿小说当历史。
我们可以赞赏桃园三结义,但是你不能拧眉瞪眼的说历史上有桃园三结义,可以佩服五虎将,但不能以为历史上真有什么五虎将。
亮甲店原来就是个屯子,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不可考证了,民国的时候这里被划成了区,从此就站起来了。
五六年撤区划乡,这才有了亮甲店镇。
五八年以后叫了二十多年的公社,在八三年建乡,八四恢复镇建制。
乡和镇是不一样的,大概来说就是乡是以农业为主,而镇有工业。镇的经济基础要高于乡。
亮甲店镇在青云河青云水库以北,水库对岸是得胜镇。
生活区就挨着青云水库,在亮甲镇柳树村东都屯,整个小镇就建在水库边上,傍水而立。这边没有山,依不着。
屯子在东北是比较常见的地名,特别多,其实就是村子的意思,这个名字来源于明代的军屯和民屯。
军屯是军队驻地,民屯就是圈一些人种地产粮供应军屯的。
到清朝的时候,因为没有战事嘛,旗人无事可做调皮捣蛋的比较多,还有那些犯了事的大臣家族要治罪,就都被弄到东北来种地屯粮。
当时屯粮这种处理方式还是比较温和的,狠的都发配到宁古塔去了,到了那边是要披甲为奴的。
到一八六零年,迫于沙俄殖民东北的压力,清朝把严防死守的东北祖地向老百姓开放,允许老百姓到东北开荒拓田生养。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闯关东时期。
后来随着殖民,东北发展的越来越快,成为了亚洲最富裕的重工业地区,来的人就更多了。
人越来越多,于是屯子也就越搞越多了,整个东北到处都是,屯子的成分越来越复杂,成为了聚居的意思。
所以说东北的汉族祖上都在关里,关里关外是一家。
关里的人越聚越多,大家为了生存各展手艺,于是就有了遍及各处的大车店,榨油坊,酿酒的烧砖瓦陶器的等等。
这些就是除了屯子,东北比较常见的其他地名了,什么什么店,油坊,粉坊,烧锅(酿酒的),什么什么窑。
还有窝棚也是一样。
那时候刚过去的人建不起房子,就弄个窝棚住着,就和申城那边的地滚龙是一个意思。为了区分,叫窝棚的地方前面就都要带上姓。
还有叫什么炉的,一般是指铁匠家。
至于什么头道河二道沟奶头山屁股岭韭菜峪五棵松这些,那就是纯地名了,查数呗,看着像什么就喊什么,慢慢就叫熟了。
另外还有叫堡的。
这种地名出现的就比较晚一些,一般都是以家族的形式存在,一个堡就是一大户人家,为了安全建成石堡土堡防匪防患。
这个地名并不是东北独有,关内很多地方也都有,都是一个意思。比如柳堡。都是过去一个家族为了抵御匪盗兵患自保的方式。
到了现在,不管叫什么其实都一样了,就是一个称呼。
东北农村和关内最大的区别就是,关内基本上一个村就是一个村子,但东北不是。
东北的一个村往往都会包括了周边的不少屯子堡子窝棚和各种店,坊,辖地普遍要大于关内的村。
像这种村子下面的屯堡店坊窝棚,过去叫小队,现在叫村民组。
生活区一共占了柳树村的三个村民组,还有泉水村的一点地方,是一个η型,围拢在青云河水库的东北角上。
青云河水库就像一个镜像的对勾,生活区就扣在勾尖上,距离厂区还有几公里的距离。
从市里过来去厂区的时候还注意不到,就是远远的看着那里是一大片树林。
钢厂这两年组织水库周边的几个村子的村民组疯狂植树,沿着水库的一圈往外种,屯子里,公路边,河边上,坝头。
就感觉是那种,只要有个地方就怎么也得刨个坑栽一棵,要不然心里不通快。
水库对面的得胜村都把树种到村子后面的山上去了。
之所以这么疯狂是因为种树不白种,活一棵给一块钱,这玩艺儿一个成年人一天怎么也能种个百八十棵的,活下来就是百八十块。
可别小看这百八十块,九六年这个时候的农民大部分一年到头也就是能挣个几百块钱。
之所以要加个‘活下来’的限制,是怕有些人为了多种多拿钱想歪招,如果没有这个限制他一天能你给种出来一万棵你信不?
反正鉴定这个的时间也不需要多久,有个一个来月就能确定,也就是种树的钱一月一结这么个意思。
因为种树,一个村的屯子之间都抢起来了,最后不得不由村长出面给大家划片儿。
结果就是这两年多下来,从水库周边到新厂区那边,这一段十多公里的空间,出现了一大片足有八公里宽的林区。
一百多万棵树,成活率达到了九成五以上。
车队经过的时候,张省长……不是,现在得叫张书记了,还有点惊讶:“这边绿化工作做的不错呀,这树一看就是新种的,这是种了多少?”
这几年国家已经开始关注绿化问题,各地都在抓植树造林工作,是政治任务。不过大多数地区都是把工作做在了纸面上。
数据年年涨,山是越来越秃。
“现在的数据是截止到去年冬,有一百多万棵,今年开春以后的数据还没有统计,不过一会儿到钢厂问一下就行,他们有。”
“为什么钢厂有?”
“呵呵,这一片的绿化是钢厂搞的,钢厂买的树苗雇当地农民栽,我们这头也是跟着借光了。”
老张头笑起来,点了点头:“你们这也算是走狗屎运了。既然人家把树种了,你们一定要发动力量保护好成果,要保证成活。”
“是,我们已经责成林业局在做相关工作了,保证万无一失。”
老头扭头看向张铁军:“铁军,这事儿是你让干的?”
张铁军点了点头:“植树造林保护环境人人有责呗,咱们管不了别人,自己的地盘就多努力努力。
东方这边所有的项目,工厂,生活区都有硬性的绿化要求,也有周边地区的绿化任务,每年都要考核。”
“好样的。”张书记点了点头,咂了咂嘴:“我得要求一下,让大家向东方这边学习学习。”
“你可别给人家下任务啊,自愿还差不多,要不然我们成啥了?那不是得天天让人在背后骂?”
“那肯定是自愿的。”张书记相当有信心的笑起来。
其实所谓的参观工厂就是那么个意思,过来走走看看转一圈,装模作样的找几个工人问几个问题,基本上就是个形式。
张铁军这边连这个形式都没走,根本就没安排这些,就是各厂的厂长过来陪着转了转大概介绍了一下。
特钢厂,化工厂,工具厂,模具厂,机床厂,污水厂加上一所技工学校,一共占地十平方公里,像个大虫子一样趴在河边上。
一圈逛下来就是两个字,整洁。
所有厂子在环保上的功夫是下足了的,各种环保设备除污设备全都到位火力全开,实话实说一点也不像个钢铁厂。
整个厂区绿树成荫水系环绕鲜花盛开,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国槐像警卫一样沿着马路一眼看不到头。
这东西才好,一到开花那叫一个香,不但香还好看,嫩黄嫩黄的一开一大片,而且能吃。过去这东西可是救过不少人的命。
在场的除了几个年轻人,大多都是吃过槐树花的,看到这副场景就开始说当年的事情。
厂里就是走马观花,主要是看了看技校。这所技校是六厂合一建起来的,主要就是给这六个厂培养技工,顺便也教一些其他技能。
车钳铆锻焊啥的就不说了,还有什么厨师班面点班西点班驾驶班等等,所有班级都是面向全社会招生,不分户口。
九十年代的农民之所以那么难,主要原因一个是负担重,再一个就是被从户口上进行了针对。
大部分工厂企业还有一些单位都是不招农村户口的,只要城镇户。这种规定一直到零几年以后才慢慢被打破。
别的地方不知道哈,东北是这样的。
张书记兴致勃勃的参观了学校,还给学生们讲了些鼓励的话,又挥毫泼墨给题写了校名:大连东方登沙河技工学校。
类似这样的技工学校东方已经办了不少,所以得带上小地名,要不然就搞混了。
以前这边农村的孩子没有出路,想学点技术都得去市里或者省城沈阳,一学几个月费用正经不少,还学不到什么东西。
办这些技工学校就是针对这一点,让孩子们在家旁边把东西学了,还能学透掌握到。
从技工学校出来,张书记说去钢厂的生活区看一看,就这样,大家从厂区出来又往回走,到了生活区这边。
结果一到这边,不管是张书记还是市里的区里的,都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太漂亮了。
新修的大马路穿过一片树林,从刻着柳树村三个大字的牌坊下面过去,就进入了生活区。
马路穿过两片住宅楼,笔直的伸到一栋四层工字楼前面,这就是柳树村现在的办公地,也是六厂合一生活区管理部的办公地址。
楼前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正中间立着一座工农形象的雕塑。
工人拿着大锤,农民举着镰刀。这种雕塑在这个年代算是相当少见的了,纯纯的是二十年前的流行款,看上去相当有力量。
“你搞的?”连张书记这个年纪,看到这个雕塑都愣了愣神儿。
“昂。好看不?”张铁军笑着问。
“……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张书记点了点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东方就是要一手抓工业,一手抓农业,不管是工业还是农业都是一个国家的基础。我相信这也是党旗的含义。”
张冠军就笑:“人家那个镰刀是弯的,你这个是直的,哪一样了?”
张铁军笑着说:“我们要砍硬茬子,必须得用咱们北方的镰刀。”
南北方的镰刀差异还是相当大的,可以说完全是两种东西,北方的更适合收割比较硬的植物,连小树都能对付。
广场东侧是一个丁字路口,那一竖就是进来的路,一横两端通向生活区的南和北两个方向,每隔三百米是一个十字路口,把整个地块分割成小块。
张书记往两边看了看:“这条路有多长?通到整个生活区?”
“正好七点三公里。”张铁军比划了一下:“其实这是一条环路,从生活区中间从头穿到尾,然后拐到水库边上。
再沿着水库的边缘这么绕回来,从这头再接上。那些横着的路就是把中间拉通了,连到外侧的马路上。有点像田字格。”
让管理部的部长过来当向导,带着大家在整个生活区里面兜了一圈。
生活区里三点三公里的湖岸整个是一个带状水景公园,商场,医院和学校都建在北一侧的弯拱上,这样住在湖水两侧到那里的距离都差不多。
弯拱后面那一片住宅就是原来两个村四个屯子的原住民,一共也就三百多户。
这三百多户人家现在都属于是半工半农,家里都有人进了厂,也仍然在种地。四个屯子的土地除去被生活区占用的部分,都进行了重新分配。
不过现在这些人家种地就和以前不一样了,都是按照厂子的要求在种,产出也都是由六个厂来收购。
其实不只是这三百户,周边这一片的村子屯子都被划入了收购范围。
所有农产品不但要供应这边六个厂和生活区里的食堂,要供应生活区的菜市场,还要供应开发区那边的厂子和生活区。
只是这边的生活区就有近三万户十几万人,这个量还是相当不小的,周边农民的收入都在增加。
张书记没进办公楼也没到公园,坐车看了一圈然后就去了幼儿园,小学和初中,又到医院仔细看了一下。
“你这里的学校周边农民子女可以来上学吗?”
“可以,我们没有什么限制,只要愿意来的都行,远的还可以提供住宿。免费的。另外给所有学生提供免费午餐。”
“这个支出不小啊。你在外面搞的那些学校都这样?”
“我们的生活区里面肯定都是这样的,自己家的职工嘛,算是一项福利。外面的,要看地区。农村都有。
农村有一部分学费都是免的。别看一年也就是十几几十块钱,真有拿不出来的。”
“你们那些学校老师的工资也是你们在发吧?”
“对。基金这边不是把大部分不能转正的民办教师这一块接过来了嘛,我们重新进行了培训考核,主要就是在我们办的这些学校工作。”
“大手笔呀,这一年下来可不是小钱儿。”
“应该的。不过,我感觉国家也确实是应该正视重视一下农村的教育,还有医疗,这一块确实是,……太不像样了。”
“你没提?”
“我提不太好,我现在事儿就挺多了,这一脚那一脚的。”
“也是。行,那我找几个人来提吧,我们一起提一下,你在后面使使劲儿。”
“这个行。”
“嘶……不对呀。你小子。那把农村工作计入行政考核这一块你怎么就能提了?”
“这是两码事儿好吧?这个和我搭边儿,我不是在农业农村办还有职务嘛,但是教育这一块不一样。”
“哦。对。对对。行嘛,反正,你小子得记着,我这是给你当枪使了,你得还回来。”
“……真好意思。”
“哈哈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我可是记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