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云阁。
刚一进院门,丫鬟凌霜急急忙忙地迎上前。
“谢天谢地,司蕴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天,你究竟上哪去了?”
“怎么了?没我转不了了?”司蕴边走边问。
“是啊!公子今早突遭急症,险些去了!”
去……去了?
“去哪了?”司蕴懵了。
“差点去见祖宗了!”凌霜纳闷,今日司蕴脑子,怎地这般不灵光?
“?”
司蕴如遭晴天霹雳!
这是天要亡成国公府吗?
“是何病症?”
司蕴往傅裕的屋子,狂奔起来。
“姐姐放心,大夫来瞧过了,眼下已无大碍!”凌霜有些难以启齿,“就是三夫人气病了,就等着你一块回来,一起发落!”
“往日,公子有点头疼脑热,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雷声大雨点小,认错就是了!”司蕴最是知道,三夫人溺爱傅裕到何种地步。
就是傅裕如果明天死,她们这一屋子的丫鬟活不过今晚的那种。
“我们倒还好,受点罚没什么,就是姐姐你,可能没那么好过!”
凌霜的话,让司蕴顿住脚,斜睨一眼过去,示意凌霜继续说下去。
“姐姐采买的那两个胡姬,已经被三夫人处置了!”
凌霜气愤道:“都是那两个胡姬,哄着公子整日与她们厮混在一处,整整两日两夜,公子还吃上了壮阳药,这身子怎么吃得消?差点......就精尽人亡了!”
这话,让司蕴险些站立不住。
傅裕啊傅裕,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司蕴!你还知道回来!”周嬷嬷气势汹汹地来,“看你干的好事!来人,给我拿下!”
身后两个家丁上前,押着司蕴,跪到了三夫人的屋门前。
屋门紧闭。
秋日,午后的阳光轻轻的,柔柔的,却晒得人浑身发汗。
“你办事不行,擅离职守,侍主不忠,酿下大祸,你可认?”周嬷嬷站在檐下,大声地质问。
院内外,聚满了看热闹的丫鬟小厮,交头接耳。
“司蕴认。”
“夫人病着,由我代劳,先打三十杖!司蕴,你可服?”周嬷嬷皱眉呵斥。
“服。”司蕴眉眼低垂。
前世因爬床被打,这一世因不想爬床被打。
这顿打,竟是逃不掉。
板子挟着风声砸落,皮肤泛起火辣辣的灼痛。
汗水滴落在青砖上,像零落的花瓣。
背后的议论声愈发飘渺,司蕴终于听见了自己低低的哀嚎。
最后一杖,梁柱间游荡的风,突然变得粘稠。
她像被剥了皮,蜷缩在正午的烈日下,逐渐没了意识。
黑暗里坠了许久。
潮湿的铜镜中,梳妆的美妇人,喜袍下的淤痕,如藤蔓缠绕脖颈。
是娘亲。
她哭出声,是她那个狠心的娘亲。
爹战死,尸骨堆在关外的黄沙坑里,朝廷的抚恤金没下来,娘亲就急着改嫁,那个恶霸分明待她不好,为何执意抛弃唯一的女儿,也要给他做妾?
她眼睁睁,看镜中男人伸出粗壮的手,将娘亲的额头,重重磕向描金妆台。
她想喊,喉咙里却似塞满陈年的腐土。
娘亲忽然转头对她笑,肿胀的嘴角,裂开她幼时,最熟悉的梨涡形状。
撞向铜镜时,娘亲的指尖正化作灰絮消散,满身伤痕。
直至泪水漫过眼睫,司蕴才惊觉,原来她早在昏迷中,咬碎了唇角,尝到了铁锈味的血。
“醒了?梦见你娘了?”
司蕴正趴着,周嬷嬷坐在床沿给她后背上药。
“她都不要我,我梦见她做什么!”司蕴别过头,红了眼。
“你啊,嘴真是硬!你娘死的时候,你还说活该呢!”周嬷嬷叹息,“可见着那混账东西,你冲上去就跟人拼命,拦都拦不住!要不是三姑娘护着,你早让人打死了!”
周嬷嬷回忆了下,那会司蕴才多大?十二三岁吧?瘦得跟杆似的。
“干娘,我昏了多久?”司蕴见窗外天还亮着。
“一天一夜,我差点以为,没人给我养老送终了!”周嬷嬷心有余悸。
司蕴八岁入国公府,无依无靠的,倒是惯会察言观色,没两年,就哄着膝下无子的周嬷嬷,认了干亲。
周嬷嬷不许她在外人面前喊干娘,但是这十年来,明里暗里不知道保了她多少回。
“你这次打得也太狠了!”司蕴语带嗔怪。
“不狠不行啊!四公子命悬一线,日后子嗣上,有没有影响都未可知!三夫人原是打算要了你的命!你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这口气,三夫人咽不下!”
说到此处,周嬷嬷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不愿意做妾了?不想做妾,你就早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出了这一遭,三夫人恐怕是留不得你了!”
“嫁出去的话,是不是跟国公府就没有干系了?”司蕴坐起来问。
周嬷嬷点头道:“怎么?还舍不得我?”
司蕴嗯了一声,握住周嬷嬷的手:“干娘,我们一起嫁出去吧!”
周嬷嬷瞪她一眼:“说什么胡话?我年轻的时候没嫁,现在人老珠黄了,哪还嫁得了?”
“不如找一对父子,你嫁爹,我嫁儿子,这样我们还做母女!”
周嬷嬷一听,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烧糊涂了!什么馊主意!去去去,懒得理你!”
“四公子活了,你的命就算是保住了!好好待在屋里休息,哪也别去,尤其别到三夫人面前晃!懂?”
见司蕴轻点头,周嬷嬷这才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
一出门,碰见徐大夫走近。
“四公子听说司姑娘被罚了,急得不行,央我过来看看!”徐大夫表明来意。
“不必了,本来就是受罚,哪里还能看大夫?没有这种规矩!下人嘛,哪有那么娇贵的!抹点药,休息几日,就生龙活虎了!徐大夫慢走啊!”周嬷嬷催促徐大夫离开。
傅裕早醒了,离得又不远,几步路而已。
司蕴受刑时,他不急着过来保人,佯装不知。
打完了,又假惺惺请个大夫来?
真有意思。
对丫鬟,还用上兵法了不成?
徐大夫也不推辞,转身出了国公府,去了城北兴武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