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那领头勋贵的话,纷纷点头附和。
“那就有劳大哥了!”
“要是这事儿真能糊弄过去,往后看谁还敢动咱们!”
他们这般自信,并非全无道理。
毕竟,当今陛下朱元璋已然年迈,太子朱标病重。
原定的皇太孙朱允炆又被陛下亲手废黜。
这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最有可能的,便是从如今镇守各地的藩王之中挑选一位。
可那些藩王,哪个不是他们这些老家伙看着长大的?
脾性如何,他们心中大致有数。
就算陛下真挑了个藩王继位,难道那新君还能比老皇爷更难对付?
连陛下都拿他们这帮淮西勋贵没太好的办法,一个毛头小子,又能如何?
众人心思活络起来,觉得只要撑过眼下这一关,这大明朝,
恐怕就再没什么力量能压制住他们淮西勋贵集团了。
然而,那为首的勋贵,想法却与众人截然不同。
在他看来,只要这次能成功抵制朝廷丈量土地,
冯胜那老家伙在淮西勋贵集团里的威望,必定一落千丈。
届时,群龙无首,自然要重新推举一位领头人。
而自己,作为带领大家对抗皇命的中流砥柱,岂不就是众望所归的新首领?
到那时,自己便是这淮西勋贵集团说一不二的人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想到得意处,此人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蓝玉,冯胜,哼,你们的时代,该过去了!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多言,纷纷起身告辞。
那领头勋贵也未挽留,他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唤来了自己的心腹管家。
“老爷,有何吩咐?”管家恭敬地问道。
“京城里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大商人,你可都认得?”
管家闻言,连忙回道:
“回老爷的话,小的都打听过,知道有哪些人家。”
那勋贵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你立刻拿着我的名刺,去挨家邀请。请他们明晚到醉仙楼一叙。”
“就说,老爷我有要事相商。”
管家听闻此言,脸上满是诧异。
自家老爷可是堂堂开国勋贵,竟然要屈尊降贵去请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吃饭?
这……这难道不该是那些商人削尖了脑袋来巴结老爷吗?
见管家愣在原地,那勋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透出一丝不悦。
“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去!”
“若是误了老爷我的大事,小心你的脑袋!”
冰冷的话语让管家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是!是!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去办!”
说完,管家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领了名刺,匆匆出门,去找那些京城巨商去了。
与此同时,宋国公冯胜的府邸之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那些早早选择向朱元璋“服软”,交出部分土地的勋贵们,此刻正齐聚一堂。
与另一拨人的得意洋洋相比,坐在这里的勋贵们,个个脸上愁云惨淡,唉声叹气。
唯独冯胜,稳坐上首,气定神闲地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对着冯胜开口道。
“国公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坐得住啊!”
“您倒是给咱们拿个主意啊!”
看着冯胜这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说话那人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悔意。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那么快站出来交还土地了。
那可是好几万亩的良田啊!
放到自己手里,传给子孙后代,几辈子都吃用不尽的好处!
如今倒好,白白送给了朝廷。
自己这些年辛苦积攒下的家业折损大半不说,
整个淮西勋贵集团也因此分裂,不再是铁板一块。
眼看着凉国公蓝玉,在江南丈量土地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跑回京城。
本以为陛下会雷霆震怒,或是另想高招。
可谁知,直到现在,朝廷那边竟是半点动静也无。
这太反常了!
难道陛下就这么算了?
若真是如此,自己当初岂不是白白损失了那么多土地?
将来就算厚着脸皮想回到那些强硬派的圈子里,怕也只能做个垫底的角色。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么着急站出来?
再观望观望,看看风向再说,岂不更好?
要知道,即便是在淮西勋贵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同样有高下尊卑之分。
比如眼前的宋国公冯胜,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等。
剩下的众人,也各有资历排辈。
听到那人的抱怨,冯胜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扫视了一圈众人。
“怎么?就这么点事情,就沉不住气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在想反悔,或许还来得及。”
“你们谁要是想要回那些土地,只管开口,老夫可以豁出这张老脸,去向凉国公把你们交上去的地契要回来。”
冯胜一针见血地点破了在座某些人的心思。
那些被说中心事的人,脸上顿时一阵红白交加,讪讪地低下了头,
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冯胜见状,冷哼一声。
“你们当真以为,老夫是平白无故,就把到手的土地拱手让出去了?”
“糊涂!”
“我这是在救你们的命!懂不懂?”
“咱们这位陛下是什么性子,难道你们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吗?”
“他认定了的事情,什么时候半途而废过?”
“不仅要做,而且还要做得漂漂亮亮!”
“区区一个丈量田亩,就能难住他?”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咱们陛下做事,何须跟旁人商议?向来是乾纲独断!”
“跟你们商量?你们也配?”
冯胜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心头,让他们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
是啊,朱元璋的性格,众人就算不敢说了如指掌,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那绝对是说一不二,铁腕无情的主。
当初马皇后在时,还能劝谏一二。
如今马皇后不在了,陛下就像一柄没了刀鞘的利刃,谁敢去招惹,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
“可是,国公爷,眼下凉国公和陛下都没了动静,这又是怎么说?”
“除了咱们交上去的那些土地,真正该查的,怕是一亩地都没量出来吧?”
一个勋贵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余人闻言,也是纷纷点头。
各家都有各家的消息渠道。
丈量土地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即便自己没有侵占土地,也都派人盯着朝廷的动静。
“是啊是啊,听说凉国公在江南第一次丈量土地的时候,就碰了个大钉子,这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吗?”
冯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哼,那些蠢货!”
“若是老老实实让凉国公把土地量了,陛下念着旧情,说不定心一软,最后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放过了。”
“可他们现在居然敢暗中指使人对抗凉国公,对抗朝廷!”
“这是在自寻死路!”
“你们且等着看吧,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众人听到冯胜斩钉截铁的话,心中不由得一紧。
冯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继续说道: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人现在肯定在偷偷摸摸地干一件蠢事。”
众人立刻竖起了耳朵,追问道:
“什么事?”
冯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们现在,肯定在联络那些同样侵占了大量土地的富商。”
“妄想着人多势众,法不责众,以此来躲过陛下的责罚。”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至于吧?好歹也是开国勋贵,怎么能干出这么自降身份的事情?”
与商人为伍,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冯胜再次冷笑:
“自降身份?”
“哼,在掉脑袋面前,身份算个屁!”
“更何况,他们拉拢那些商人,不过是想找些替死鬼,在他们和陛下之间弄个缓冲罢了。”
“只可惜啊,他们还是太小看咱们这位陛下了。”
“区区一些商人……”
冯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
“若不是陛下还需要借他们的手来流通天下财货,以陛下那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早就不知道把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杀了多少回了!”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对于这一点,他们毫不怀疑。
别说是皇帝了,就连他们自己,对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也没有半分好感。
“既然如此的话,那咱们……”
一个勋贵壮着胆子,看向冯胜。
冯胜点了点头,语气笃定地说道:
“安心等着吧。”
“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看戏就好。”
“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为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感到无比庆幸。”
听了冯胜的话,众人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了下来。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冯胜的眼底深处,悄然闪过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同样是淮西勋贵出身,他自然不希望看到众人落得凄惨的下场。
皇帝对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功臣不放心,这是必然的。
早点做出选择,顺应时势,总比硬顶着强。
即便一时失了些利益,但只要淮西勋贵的根基还在,终究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朝堂的局势,冯胜早就看得分明。
文官势力日益壮大,皇帝不可能完全打压下去。
陛下唯一能倚仗的,便是诸位藩王以及他们这些勋贵。
只不过,现在他们这些勋贵势力太大,尾大不掉,让陛下感到了威胁。
陛下想要的,是一个文武平衡的局面。
所以,打压勋贵,势在必行。
只要他们识趣一点,顺着陛下的意思来……
就比如这次丈量土地,只要老老实实把不该占的土地交出去,陛下肯定不会深究。
只可惜……那些人不听劝告,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鼠目寸光。
到最后,反而是要吃大亏的。
不过,这些已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该劝的,自己已经劝过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到那时候,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吧。
自己能做的,也就是保全眼前这些还愿意相信自己的老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