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又道:
“你把那茶倒半碗给我,我渴了一夜,叫一夜哥嫂,可是他们也不搭理我。”
宝玉听了,忙问:
“茶在哪里?”
“在那灶台上。”
宝玉看时,有个黑色茶壶,旁边又一个粗碗。
宝玉拿了碗,就闻到一股油腥味,就用水洗了两次,才提起茶壶到了半碗,自己先尝了一口,并无茶味,苦涩不堪,但也只得递给晴雯。
晴雯却似得了甘露一般,一口气灌了下去。
宝玉看着,眼泪又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你有什么说的,趁着没人,告诉我。”
晴雯放下碗,呜咽道: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横竖不过三五日就差不多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死也不甘心,太太要撵我,只因为我生的比别人好看些,但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为何就一口咬定我是个狐狸精。我既担了虚名又没了远限,早知如此,我以前···”
说到这里,气往上噎,便说不出话来。
宝玉又疼又急又害怕,便歪在床上,一只握着他的手,一只手轻轻地捶她的背,又不敢大呼大叫,真是万箭穿心。
好一会,晴雯才缓过劲来,宝玉也才松了口气道:
“其实,我今日来,一是夜里梦到你死了,来看看真假;二是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还有什么事好商量的?”
“我想把你送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晴雯一听,一下挺直了腰,眼中陡然冒出一丝精光,却有暗淡了下去。
“我这个样子,不管到哪里还不是一个死字。”
宝玉摸了摸她的头:
“你在这里,哥嫂不问,我又不好常来,肯定是个死,倒不如一走了之,说不定还有得活。”
“那你要把送到哪里去?”
“我想了,如果寄住在京城,将来难免不露面,被熟人发现了,又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倒不如远远的离开去。你还记得柳湘莲吗?我把你送到他那里去,如何?”
“他在哪里?离京城远吗?”
“很远。”
“那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那也难,府上谁也不会放你出去,尤其你上次偷偷出去一趟几天没回家,当下更会看得死死的,所以我俩也是再难相见。”
“总比你死在家里,永不相见好吧。”
“也是有理,但我心里对你还是不踏实,这样吧···”
晴雯擦下眼泪,把那被宝玉抓住的手用力抽回来,搁在嘴边,狠命一咬。
又将两根三四寸长的指甲咬下来,拉了宝玉的手,将指甲放在他的手里。
又回手挣扎着,连揪带脱,在被窝里将贴心穿着的一件小棉袄脱下,递给宝玉:
“这指甲和小袄,你留着,即使将来不再见面,也好有个念想。”
宝玉会意,也把自己的小棉袄脱下,穿在晴雯身上,把晴雯的小袄,穿在自己身上。
此时,晴雯一阵折腾,又气喘吁吁起来,宝玉忙把她放好,躺在床上,道:
“你好好歇着,挺过今夜,明早我就来接你。”
晴雯只有默默地点下头。
直到此时,还不见晴雯哥嫂的影子,宝玉就悄悄地溜出门,到下人住处找到茗烟,叫他准备好马和马车,又把具体事宜交代了一遍。
等回到怡红院,袭人就问晴雯如何了,宝玉应付着说不大好,当然不会告诉她要把晴雯送走之事。
袭人却道:
“刚刚听说邢夫人派遣人来,接迎春家去住两日,以备人家相看,又有官媒来求说探春。”
宝玉听了,又惆怅了一整天。
第二天天刚亮,宝玉只是装着出去散心,抛开袭人等,就径自去找茗烟。
茗烟已找来一马一车,在晴雯家不远处等着了。
宝玉没有直接走过去,只是向茗烟摆摆手,就逼到了晴雯家大门边,大门半掩着,却不见晴雯哥嫂的影子,只到听到晴雯的咳嗦声,其他再无声响。
看来晴雯的哥嫂一大早就出去忙乎了。
宝玉心下稍定,就走进了晴雯的房里。
晴雯早已坐在床边,整束停当,身边还放着一个包袱。
宝玉一言不发,只是使了个眼色,拿上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扶着晴雯向外走去。
还好,晴雯的哥嫂还没有回来,巷子上也不见其他人影。
晴雯虽然走路缓慢,但也能挺住,应该是活着的希望支撑了她的意志。
走到马车边,茗烟也接过来,同宝玉一起把晴雯扶上车,宝玉自己也跟着上了车,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茗烟则做了马夫。
车内还比较宽敞,宝玉就让晴雯躺下,自己坐在他的一边,两人不时对对眼,然后抿嘴一笑。
一路无话。
茗烟已是轻车熟路,不两天就来到了柳湘莲所在的城池。
本来还担心不知怎么找到柳湘莲,却是柳湘莲已盘下一家小客栈。
所以,宝玉茗烟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柳湘莲。
宝玉与柳湘莲一见面自是高兴,叙了一会别来之情,就叫小二去找来郎中给晴雯看病。
而晴雯大概感觉到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精神也提了起来,脸也变得有了点血色。
宝玉也算彻底踏实:
“你就在这儿安身立命吧,我想柳湘莲会好好待你的,你也算离了苦海,从此轻轻松松,踏踏实实过个自己的日子”。
说着说着,又流下了泪.
晴雯也流着泪道:
“二爷可不要从此忘了我。”
宝玉猛地一擦眼泪:
“我怎会忘记你,我会常来看你的。”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柳湘莲已经带来了一个郎中,问诊一番,说是没有大碍,只是忧结在心,吃几方药就好了。
宝玉这才彻底了心,又想起家里人又不知急成什么样子了,吃过午饭,就告辞回家。
回来一路倒是顺当,但到家后又是一番暴风骤雨。
老太太急得牙疼,王夫人气得乱跳,怪罪袭人麝月等没看护好宝玉,不仅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扣了一个月的份子。
茗烟本来要打二十大板,宝玉还想死死保住,到底还是打了十板。
这些事应付过去之后,宝玉心中还有一件心思未了,晴雯被自己送了柳湘莲处,不知贾府里的人发没发现,就试探着问袭人道:
“我这两天没在家,有没有晴雯的消息。”
袭人道:
“没有啊,也不知病好了没有,我们这些人也不敢去看看,怕太太怪罪,你倒是可以再去看看的,太太即使怪罪,也不过臭骂一顿,不像我们,一个闪失不到就要扣月份钱。”
宝玉听了,心下窃喜,看来事情还没有暴露,不过这有点蹊跷,难道她的哥嫂明知人没了,也没递过一个消息来,自己就要去试看试看。
于是装模作样道:
“我总有点放心不下,还是去看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