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自太医诊出喜脉后,皇上便与皇后商议,将六宫事务暂交皇太后打理。皇后欣然应允,更免了众嫔妃晨昏定省,只在寝殿静心养胎。
这日,派去照料大格格茉雅琪的翠云匆匆来报,说格格昨夜着了风寒发热,今早才刚退热,太医诊断若今夜不再反复便无大碍。
皇后闻言,心里一紧,凤眸含怒直起身来,高声后呵斥:“昨夜为何不禀报于我?”
殿内宫人霎时跪了一地,个个屏息垂首。陈嬷嬷见主子动了真怒,忙不迭跪前请罪:“娘娘,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拦着翠云不让惊扰娘娘的,求娘娘保重凤体,万勿因奴才气坏了身子啊。”
皇后听罢,黛眉微蹙,抬手轻揉眉心。她自然明白陈嬷嬷这番举动的良苦用心,只是行事确实有失妥当。
大格格茉雅琪身为恭亲王长女,又是皇上收养的首位宗室格格,若在自己照拂下出了差池,纵使皇上未必会因此见怪,她也不愿无端生出嫌隙。
望着跪伏在地的陈嬷嬷,皇后心中泛起怜惜。陈嬷嬷年事已高,自她有孕以来便寸步不离地贴身照料,凡事亲力亲为、不假人手。
念及自幼相伴的情分,皇后轻叹一声,连忙命她起身,和言细语解释道:“嬷嬷,大格格虽非皇上的血脉,但既养在我膝下,若因我有孕便疏于照拂,恐会招致恭亲王不满,影响皇室宗亲和睦。”
陈嬷嬷面露惭色,声音微颤:“是奴才思虑不周,让娘娘忧心了。昨夜听闻大格格发热,奴才想着娘娘如今怀着皇子,不宜劳心,便擅自命翠云传了太医。一心只记挂着娘娘,未曾顾及周全,实在是糊涂了。”
皇后温言宽慰:“嬷嬷的心意我岂会不知?只是大格格身份特殊,纵是我有孕在身,也断不能轻忽了她。”
陈嬷嬷俯首称是,连声道:“娘娘训诫极是,是奴才思虑浅薄。往后定当事事禀报周全,再不敢莽撞行事。”皇后含笑示意她无需介怀,殿内凝滞的气氛这才渐渐化开。
皇后又反复追问大格格的病情细节,待确认太医已妥善处置并无隐忧,紧绷的神色才稍缓。她当即命翠玉训诫大格格近身宫人,又着人传太医留守太医院随时听宣。诸事安排妥当,才靠在软榻上松了松僵直的脊背。
陈嬷嬷见皇后这般劳神,愧疚如蚁噬心,忽然脑海中一灵光乍现,踌躇片刻后开口:“娘娘,恕奴才多嘴,您如今身子贵重,何苦为大格格这般殚精竭虑?不如将她送去太妃宫中抚养,您也好安心养胎。”
皇后指尖轻叩扶手,眸光微动。这提议虽合情理,她近日胎动频繁,确实不宜分神,但一旦将大格格送由太妃抚养,恐怕日后便难以再回坤宁宫。她心中暗忖,腹中皇嗣不知是格格还是阿哥。
若是个格格,大格格去太妃处倒也合适;但若是个阿哥,继续抚养大格格,便能凑成个好字,皇上或许能多看重几分。
况且,大格格是皇上亲自交予她抚养的,这份信任承载着皇上对她的情意,也是他们对承祜爱意的延续。念及此,皇后满心纠结难以决断。
皇后掌心贴着隆起的小腹,眼下腹中皇嗣月份尚浅,太医还无法诊断出是格格还是阿哥。权衡再三,她终于想到个两全之策:先将大格格暂托于某位嫔妃处照料,待腹中胎儿落定,再做长远打算。
她将后宫诸妃在心底细细过筛,先是剔除有孕在身与未曾生育者,余下三人各有考量。
马佳氏膝下育有四阿哥与三格格,又正得圣宠,若再添大格格,不宜再为她增添筹码;那拉氏也不成,如今她好不容易在皇上那失了圣心,皇后不愿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思来想去,竟只剩董佳佳一人。皇后回想起近日董佳佳的圣眷,再琢磨她平日谨小慎微的做派,倒觉此人最是稳妥。只是这般大事,还需禀明皇上定夺。
至于董佳佳那边,皇后料她不会推辞,毕竟二格格早被皇太后抱去抚养,若能照料大格格,既能得皇上重视几分,又能慰藉她为人母的缺憾。想必如此一来,怕是要对她这皇后感恩戴德了。
时光悄然流逝,转眼到了七月二十五日。晨曦初露时,董佳佳便已候在坤宁宫外。两日前,皇后身边的翠玉奉口谕到景阳宫传话,命她今日前来坤宁宫,皇后有事相商。
这突如其来的宣召令她辗转难眠,思前想后不得要领,只能赶在天光熹微时整装前来。
翠玉将她引入殿内,董佳佳一进门,抬眼望见皇后端坐在凤纹宝座上,身姿虽因身孕略显丰腴,却仍透着母仪天下的威严。
她福身行礼,皇后抬手虚扶,温声让她落座。刚一坐定,皇后便关切询问她近来起居日常,这般看似寻常的寒暄,反倒让董佳佳愈发忐忑,只能字字斟酌着应答安好。
见气氛恰到好处,皇后不着痕迹地将话锋转向大格格。董佳佳原以为不过是闲谈育儿之道,便顺着话头说起抚育二格格的过往。
谈及女儿时,董佳佳眼底不自觉泛起温柔,那抹真情流露的慈爱,让皇后暗自颔首,随即赞道:“董佳佳,难得你如此细心周全,确实是个会养孩子的。”
董佳佳闻言,微微颔首,做出羞涩模样:“娘娘谬赞了”,皇后唇角微扬,眸光却意味深长。
见她谦逊守礼的模样,皇后愈发觉得人选妥当,轻叹了口气,眉间凝起愁绪:“董佳氏,我有件事想托付于你。”
这话一出,董佳佳面上闪过惊色,心底顿时警铃大作,却仍恭谨俯身:“娘娘折煞奴才了,若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福气。”
皇后笑意温婉,语气却藏着几分疲惫和无奈:“我如今身子越发沉重,整日倦怠乏力。前些日子大格格夜间着凉,病了一场,着实让我心忧。如今我实在分身乏术,底下人又难尽人意。”
“我与皇上商议后,想将大格格暂托你照看一段时日,待我诞下皇嗣,再接她回来。今日唤你来,便是想问你可愿应下此事?”
董佳佳内心腹诽,您老人家都已经和皇上商量好了,她哪有选择的余地呀。况且她刚刚那为皇后分忧是她福气的鬼话都说出口了,此刻若推辞,岂不是公然拂了皇后脸面,日后怕是难有好日子过。
只是皇后恐怕未曾料到,大格格进了景阳宫,却未必有机会再回到坤宁宫了。
思及此,她抬眼望向皇后,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嘴上却恭谨应道:“主子娘娘言重了,能照料大格格是奴才天大的福分,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娘娘分忧!”
皇后露出满意的浅笑,当即赏赐了几匹当季贡缎,又细细交代大格格的饮食起居、作息习惯。待叮嘱完毕,便命乳母将大格格抱出,随董佳佳同回景阳宫。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皇后便命她退下。
踏出坤宁宫门,董佳佳怀中的大格格安静乖巧,不哭不闹。幼嫩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竟让她心头泛起几分久违的柔软。一行人沿着红墙蜿蜒而行,待回到景阳宫,董佳佳即刻全心投入照料大格格的诸事当中。
后宫众人听闻皇后将大格格交由董佳佳照看的消息,纷纷感叹皇后此举高明。马佳氏等人冷眼剖析,认定皇后此举乃是一石三鸟,既借抚育大格格之责将董佳氏牢牢牵制,断了她的争宠之路,又以雷霆手段震慑她们,昭示着即便皇后身怀六甲,中宫威仪亦不容挑战。
李佳氏等人虽被这手段惊得暗自咋舌,却也在盘算中生出几分窃喜。少了董佳氏这个劲敌分宠,纵使难与圣眷正隆的马佳氏比肩,自己所得恩宠倒也能水涨船高。这般微妙的平衡,竟让后宫暗流里泛起隐秘的欢愉。
深居景阳宫的董佳氏却浑然不觉这场围绕她展开的议论。自将大格格抱入怀中,她便全心沉浸在为人母的温情里,每日亲自照料起居,陪孩子嬉笑玩闹,将康熙的宠爱都暂且抛之脑后。而坤宁宫中,皇后专注调养胎息,对外界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只盼着腹中皇子平安落地。
见两位关键人物皆无回应,后宫众人的好奇渐渐冷却。当最后一丝议论消散在穿堂风里,这场暗潮涌动的风波便悄然平息。红墙绿瓦下,嫔妃们又将心思转回争宠固恩的老路上,表面依旧维持着风平浪静的假象。
白驹过隙,转眼已至岁末。董佳氏深居景阳宫数月,一门心思照料大格格,偶尔听宫女传来些后宫八卦。而这段时日的后宫,恰似沸鼎之水,从未消停。
八月至九月间,妃嫔争宠之势愈演愈烈。马佳氏在御花园中,竟公然讥讽李佳氏等人是不下蛋的母鸡。
李佳氏等人不甘示弱,常聚于长春宫西配殿与纳喇氏闲谈,更在马佳氏面前冷嘲热讽,暗指其心胸狭隘,还对她含沙射影。
暗讽马佳氏纵使子嗣繁茂,也不过与众人平起平坐,甚至连长春宫后殿都无缘入住。这番诛心之言彻底点燃马佳氏的怒火,两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这些是非曲直,还是格兰珠为避风头,躲进景阳宫时,当做笑谈告知董佳氏。她听后不过付之一笑,依旧安心养娃,对这些纷争充耳不闻。
就在双方争得如火如荼之际,十月中旬,太医诊出马佳氏已有一月余身孕。消息一出,李佳氏等人顿时溃不成军。
纵使满心不甘,也不得不承认马佳氏的福泽深厚,心中妒意与艳羡交织。而马佳氏有孕后,李佳氏等人又为争夺余下恩宠,竟又陷入内讧,闹剧不断。
谁料风云突变,十一月下旬,平西王吴三桂因清廷撤藩之议,于云南悍然举兵反叛。此消息传入紫禁城,皇上大为震怒,后宫也随之陷入一片死寂。李佳氏等人再不敢争奇斗艳,纷纷敛去锋芒,将争宠心思暂且按捺住。
自此,皇上因平叛事务日夜操劳,再无暇眷顾后宫。纵使踏入内廷,也只为向太皇太后、皇太后问安,或是每隔几日前往坤宁宫,探视怀有身孕的皇后。往昔莺莺燕燕的宫闱,如今只剩红墙下寂寂寒风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