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蒋建勋与总督的对话也在继续。
蒋建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总督先生的魄力让建勋钦佩,你就不怕自己也被绑上绞刑架?”
总督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窗外:“我尊重民众的选择。”
蒋建勋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话锋一转:“也就是说,神经突公司是你创立的,而它的技术来自霜天号?”
总督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实际上,我对技术一窍不通。它能发展至今,离不开霜天号的支持。”
蒋建勋感慨道:“科学家的力量真是令人敬畏。”
总督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在回忆什么:“人类的进步离不开技术的进步。如果当年那位科学家没有将理论公开,我也想象不到,人的灵魂居然真实存在。”
蒋建勋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那样大家做事可要愈发小心了,否则祖宗泉下有知,怕是日后不好相见。”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包厢中回荡。
蒋建勋收敛笑意,问道:“那名科学家也是霜天人?他还在鱼翔吗?这么有意思的人物,我倒是想要见见。”
总督的目光黯淡下来,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我年轻时有幸和他成为朋友,可惜他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不,虽然看上去是场意外,背后却有着将军的影子。”
他转头看向穹顶的雕塑,声音低沉:“他就死在外面的广场上,在奥丁的凝视下被愚民杀害。”
蒋建勋沉默片刻,提醒道:“你也是出身底层。”
总督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我应该庆幸,年轻时得到了他的教导,没有成为愚昧的大多数。”
蒋建勋追问道:“这样的人物不该籍籍无名,他叫什么名字?”
总督的目光变得悠远。
“他叫艾福莱斯特·马森。”
蒋建勋摇了摇头:“确实是没听说过的名字,看来你们的将军从根本上将他的存在抹杀了。”
总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人终将死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马森先生对我而言,就是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而我能做的,也只是奉上一场迟到的审判罢了。”
……
“长官,那个死人妖好像疯了。”
年轻警员从警车跳下,殷勤地为上司点上香烟。
“亏他还拍过《坚强的心》,心理素质连只耗子都不如。”
“疯了?”
警官叼着滤嘴深吸一口,烟灰簌簌落在锃亮的皮靴上:“疯了更好,直接送到疯人院,还能给局里省笔预算。”
说完,他又觉得不妥,猛地把烟头碾在车门上。
“操,这货是上面重点关照的,可别真出岔子!”
他说着钻进警车。
改装自豪华房车的囚室弥漫着雪茄与皮革混杂的气息。
昔日的知名大导演,如今的落水狗,帕蒂女士,这时正蓬头垢面的蜷缩在窗前,神经质的抠着防爆膜,嘴里喃喃自语。
“……这里有疲乏、窃窃的议论、悄悄的耳语、沉睡、喧扰……”
她干裂的嘴唇开合,沙哑声线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起初,他们只要求休息。人们只有一种渴望:和平;也只有一个野心:蜷缩起来……”
齿轮越转越快,声音愈发尖锐。
“……大事业,大机会,大风险,大人物,谢天谢地,全都见够了!再也接受不下去了!人们宁肯为了普吕西亚斯而舍弃恺撒,宁肯为伊弗佗王而舍弃拿破仑……”
警官听了一会儿,完全不懂,但是感觉汗毛倒竖。
他强笑着,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大声问。
“这个死人妖在讲什么鬼话?”
几名警察正借着纸牌游戏打发时间,其中一人随口答道。
“谁知道呢,长官,要不要来赌一把?”
警官没理他们,他一脚将帕蒂踹倒,鳄鱼纹的皮靴尖抵住她的锁骨。
“喂,问你话呢,你在念叨什么?”
帕蒂女士仰头看向他。
“《悲惨世界》。”
“什么玩意?现在知道自己悲惨了?你还有心情关心世界?哈哈哈……”
警官大笑起来。
“它是一部名着,这段话出自卜吕梅街的儿女情和圣德尼街的英雄血——”
警官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阴沉着脸,再次重重踹向帕蒂。
“什么儿女情长!我警告你,你最好放老实点,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警官活动完筋骨,不愿再搭理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帕蒂突然用力扯住了他的裤脚。
“混蛋,你干什么!”
“你看到了吗……”
帕蒂女士的身体在颤抖,祂望着窗外——
“海啸来了……”
……
彼得警官没有见过海,对海啸二字蕴含的大恐惧难以感同身受。
但是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却勾起了他久远的恐惧。
那是二十年前。
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刚进入警队的菜鸟。也是在这片广场,在蝴蝶夫人宣布隐退的那个夜晚,他亲眼目睹了鱼翔历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大规模的一次暴动。
那一夜,暴民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永无止境。
那一夜,政府前后三次派出增援部队,才将暴动镇压。
也是在那一夜,彼得的人生发生了改变。
他和他所在的小队奉命逮捕的那位令人尊敬的斗士——那位至死都在高声呐喊着为他所热爱的普通民众争取权益的先生,死在了他一直为之张目的暴民的枪口之下。
彼得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这片广场的,只记得被撕碎的演讲稿,记得被踩碎的老花镜,记得有醉汉在对着尸体小便,记得雕塑空洞的眼。
那年他二十二岁,警徽从此生了锈。
彼得下意识摸向胸前,恐惧感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惊慌失措的嘶吼着:“快!快呼叫支援!”
……
人是一种非常容易满足的生物。
他们可以一边欣赏美食节目里的精致摆盘,一边狼吞虎咽地嗦着泡面,陶醉地嘟囔着\"真香\"。
他们可以在流水线上站满十二小时后,盘算着晚上该去哪里浪。
他们可以慌乱地将星铃的写真集塞进床底,转身搂住妻子甜腻腻地说:\"老婆,你才是我的白月光。\"
幸福可以是深夜便利店里的暖黄灯光,也可以是筋疲力尽时的硬板床。
幸福可以是希望,而希望是最廉价的幻想。
人是一种非常容易满足的生物。
你可以什么都不给他,但绝不能为他撕开世界祥和的伪装,露出血淋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