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茴向王小红炫耀自己欺负李书耳的功绩。即便知道在做蠢事,她还是洋洋得意。母亲把她温和地教育了,“你以后,有出息了,想怎么整你爸,整你后妈,我都不管,我去帮你。但是李书耳,还是个孩子。咱们是正人君子,不跟孩子计较。”
李烨茴很是不屑,“我也是个孩子啊。他们把我的户口搞没了。”
“所以我们才不能学他们啊。”,王小红端正了语气,“李烨茴,你好好听我讲。小孩子呢,就像土壤,你播种下仇恨,他长大了,仇恨也会长大。更何况你现在只是借着你年龄长,比她高、比她壮欺负她,最让人瞧不起了。要不你就拿真本事征服她,比如她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你的成绩,或者你更受大家喜欢,让她心服口服。”
李烨茴有些心动,却还不松嘴,“我现在就比她厉害。她眼睛厚得像啤酒瓶底子,我一藏起来,她就跟瞎了一样。她天天学习,晚上也熬夜,还是啥都不会。我给她讲题,我的妈呀,要笑死我了。每道题下面放个公式,会不会用不知道,反正放公式,得一分。她放一堆公式,题一道做不出来。急死我了,我给她讲题我头发都要掉光了。”
“这孩子挺可怜的。”
“而且她没朋友。”
“你怎么知道?”
“奶奶说的。他们每天五点放学,她五点十分到家,只早不晚。吃完饭就写作业。我上五年级时我都玩疯了,不到睡觉我就不回来。”
“人家多踏实。”
“踏实可不是好事。不会玩的小孩都是笨蛋。”
“话不能这么说……我不管她怎么样,你是我孩子,我得把你教育好。不能恃强凌弱,要在精神上征服她。”,王小红一板一眼地说,“你往远了想。这孩子跟你住一起。你对她好,就像是播下爱的种子,以后她就会对你好。她不和她妈一起住,你对她就是姐姐,和母亲是一个角色。她以后宁可听你的也不听她妈的。你讨厌的不是她,是她妈妈,对吧?她妈妈看到自己女儿跟你关系那么好,就后悔了。没准以后这孩子青春期,她妈管不了,还要求你帮忙。不管怎样,你不能欺负人。”
李烨茴这话听进去了。她很是佩服母亲的深谋远虑,不由酝酿起更久远的计划。她想象自己一声令下,李书耳跃起赏了徐小芜一个耳光的场景,不由得笑开了花。体内原始的狩猎**蠢蠢欲动,她浑身冒汗,思维飞速拓展,很快让大脑超负荷了。
自那之后,李烨茴对李书耳好起来了。她本心怀恶意,可久而久之的,却忍不住真心对这孩子好了。她明白,坏的是她母亲,她是无辜的,所以,李烨茴停下偷听电话的坏习惯,也强忍着不再乱丢妹妹的文具。讲题时,她不再满嘴火车,心中多了责任感,语气也严肃得不像自己。
然而,李书耳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很难做到集中,常常假装明白地点头,可酒瓶底眼镜后的却只剩下涣散的眼神,像是从狗屁不通的数学公式中看到启迪人生的风景。
李烨茴叫她,她便幽幽地抬起眼帘,可目光收不回,依旧在无人知晓的境外世界游荡。
李烨茴生气了,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你能不能对你的人生负些责任?这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你知不知道,文凭就是这个时代的敲门砖,未来考不上好大学,寸步难行!”,“咱家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背景,你要是想出人头地,只有把书念好了。”,“年轻人,就应该心存高远,保持拼搏,你一日日地混下去,早晚会后悔。”。王小红要知道曾对女儿的教诲如今被如此活灵活用,是会挺欣慰的。
然而这些话李书耳听不进去。不仅李烨茴唠唠叨叨,徐小芜,爷爷奶奶,还有老师,甚至几位老气横秋、自以为是的同学都在改变她。然而,每个字她都认得,每句话她都懂,可这些道理不过在描述一种奋发图强的人生,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感到忧伤,觉得自己在给运行良好的社会添乱。好像其乐融融的生日会上,一个人因为怕胖拒绝了蛋糕。
李书耳想把自己藏起来,趁自己是个转校生,还没人对自己的格格不入指手画脚。于是,她成了没有朋友的人。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在操场角落踢石子;打饭时女孩子们彼此掩护着插队,最终站成了热热闹闹的一队长龙,可她老老实实地在长龙末尾低头站着,谁要是提醒她往前走,她便忙不迭地补上空位;若是前后的人隔着她聊天,她便自觉地让出位子,一个人让,十个人也让。
看着这蔫花般的小姑娘,班主任牛老师有些着急。他想起李书耳姐姐,李烨茴,那可真是个不消停的捣蛋鬼,黑白通吃。不但团结一伙淘气包折腾些挺酷的鬼点子,也协助老师抓获了一伙淘气包。总之,自带聚光灯,合影中永远的c位。
牛老师相信,有着类似基因的姐妹两不可能性格相差甚远,李书耳肯定有恢复朝气的实力。教书育人,不就是解码学生基因中的隐藏能量嘛。
牛老师兴致勃勃地行动起来。以往,班上有什么集体事务,同学们都会急着证明自己,而李书耳总会缩头缩尾地恨不得把自己凿入墙中,可现在,她可藏不住了。
领导考察,李书耳被安排到送花小分队的领头群;而话剧表演,她也被迫上了个有挺多台词的角色。她是推脱的,直白地跟老师讲,自己不想做。牛老师心平气和地问她为什么不想,是因为不自信,还是没兴趣,又或者有更想做的事?李书耳什么都不答,只是原地站着却把脸都憋红了。最后,她还是接下了这些任务,像是被枪抵着般,别扭地执行着,于是,她不是丢失花束、搅乱队形,就是忘记台词、排练迟到。她不仅没融入班级这小社会,甚至丢掉了相当一部分同学的信任。随着转校生光环的消失,她会时常听到些闲言碎语。怪好玩的。女孩们说她清高,不然,怎么对她们发出的跳皮筋邀约通通拒绝?而后,又传出了她是被上一所学校强制退学的消息,为什么退学?女孩们彼此问着,李书耳也竖起耳朵:退学是因为李书耳这坏家伙偷偷做了几个同学的人偶,天天拿针扎。李书耳噗嗤笑了,望向那扎堆撒谎的女孩。那些女孩也同时回望,看到李书耳的笑就更觉得她邪魅。其中几个人当场下定决心,就将李书耳当成团体的共同敌人吧。
有了女孩的引领,男生们就像得了许可证,也向李书耳发动攻击。他们笑话她笨,比之前班上最笨的人还要笨。他们笑话她干瘦得不像话,做起操来比火柴人还没有天赋;他们信了女孩圈的传闻,说这转学生心地可不好,不然怎么总也阴沉地望着他们?为了去除邪气--他们是这么称的,男孩们可谓煞费苦心。他们向她扔大蒜,扔沙子,后来他们把她的红领巾扔到男厕所,把她的班级排名大声念出来。一些怯懦的、曾也被霸凌的男孩不愿加入这些活动,可他们一旦被诬陷“喜欢李书耳”,便忙不迭地加入大队,红着脸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其中有个男孩叫冯良玉,名字听着善良,可满脑子全是整别人的把戏。他一年级时,李烨茴六年级。他仗着自己胆子大、力气也不小,几次跟李烨茴过不去。一次,李烨茴赏他一掌,没想到冯良玉还备着阴招:他握着把圆规扎向李烨茴的手掌,尔后毫不留情地抽出。待他正打算趁热打铁再砸一通时,李烨茴一巴掌把他扣在地上。他没受伤,吓坏了。李烨茴又一个出掌,他直接条件反射地缩进墙角,周遭看客可是笑开了。这是他不能原谅的阴影。
得知李烨茴的妹妹成了同校同学,他可高兴坏了。有关李书耳的很多谣言,都是他看完漫画临时编的。他以为李书耳是个报仇雪恨的好媒介,可他失算了。这姑娘可看着比蚂蚁还无辜,好像谁动了她汗毛,谁就要下地狱。
然而,逐渐地,冯良玉看出李书耳柔和外表下的不屈。他命令她转告李烨茴自己的不屑,可李书耳从不照做,甚至连正眼也不给一个;他便带动其他男孩骂她瘦猴,李书耳眼眶红了,可还是远离人群、昂首挺胸地散自己的步;他甚至自己都屈服了,挺友好地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日会,或者加入篮球比赛的啦啦队,可李书耳直接了当地说了不去,连声客气的谢谢都没有。
冯良玉基本确定,他是被瞧不起了。他爸爸奋斗一辈子,从租摊位卖活鱼的,到现在拥有三个批发市场的大富豪,可都是为了后代的颜面。现如今,绝不能败在自己手中。一旦私人恩怨上升到了尊严的扞卫,那事情可就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