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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编辑小陶翻开《谋杀》的手稿后，胡为民就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
从开始的感兴趣，到惊骇，以及最后脸上如同开了染房一样的表情，他都看在了眼里。
沉默了半晌，小陶才从作品中那种充满力量的黑色寓言中挣脱出来，他心有余悸道：“胡老师，您的这部作品写得太真实了，要不是我知道这是小说，肯定会以为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胡老师，我发现您的短篇小说总有一种……怎么说呢，穿透时代的力量。就比如《演员》，现在我们编辑部还能收到关于这部小说内容和现象的讨论。”
“只是，胡老师的作品风格为什么如此多变。《谋杀》是您第一次涉足现实主义题材吧？”
“什么类型的作品我都喜欢尝试。只是相比揭露社会的阴暗面，我更喜欢创作能带给人心积极一面的作品。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社会现实，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也不介意尝试。”胡为民模棱两可道。
“不愧是胡老师，什么题材在您手上都能信手拈来。”
赞扬过后，小陶苦笑道：“不过，我发现自己刚才说话太满。这部作品……“前瞻性”过强，题材似乎有些敏感，我真不敢保证能过稿。”
“没什么，其实我有心理准备的。”胡为民淡淡一笑。
扯淡，要是青年报不收，他就去找其他报社。
《谋杀》的题材是有点敏感，要是碰到喜欢咬文嚼字的人，把宫女士的遭遇往特殊时期扯，他还真没办法。但话又说回来，现在批评那个时期的小说不少，更何况，他写的是龚雪的真实遭遇。
他只要把这事一说，所谓的阻碍统统不是问题。
这才是他信心十足的原因。
小陶捏着手中的稿子，有些纠结。按照道理来说，《谋杀》他审核完成后就要写初审意见，如果能通过，还要随同意见一起交给复审。
但，这是胡老师的作品啊！
人家亲自来编辑部，这些流程肯定是能省就省。
而且，他有种感觉，因为《谋杀》的题材和敏感内容，复审也不会轻易给出意见，说不得还要主编定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找傅主编呢？
小陶轻咳一声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胡老师，龚老师，还请二位和我去见一见傅主编吧。我经验浅薄，胡老师这篇稿子能不能刊载，还要傅主编决断。”
对此，胡为民和龚雪自无不可。
两人跟着小陶去了主编办公室，见到了正在伏案工作的傅林。
“胡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傅林见到胡为民后，面露欣喜之色，当即放下手中的钢笔，起身到门口迎接这位编辑部最重要的客人。
“傅主编太客气了，我这次来，说不定会给贵报社带来麻烦呢。”
胡为民表现得很客气，可就是这份客气，让傅林觉得奇怪。
于是，但是他又不好立刻询问，只能给站在一边的小陶使眼色。
小陶连忙递给他手稿，然后将自己的为难大致说了一遍。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题材的作品。”
傅林来了兴趣，在征得胡为民同意后，迫不及待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阅读起手稿。
一旁的小陶没想到傅主编如此随性，尴尬一笑，然后充当起临时秘书，又是倒茶，又是询问有没有什么其他需求。
龚雪第一次来报社主编的办公室，心里好奇的紧。不过她也不敢多看，毕竟这里代表着什么，她还是懂的。
所以，一开始他表现得有些拘束。直到她看到连主编都对胡为民这么客气，她瞬间感到与有荣焉。腰杆挺的倍儿直不说，就连说话底气都更足了。
龚雪看了眼一心扑在手稿上的傅林，拉了下胡为民的衣袖，小声询问：“为民，你和傅主编关系很好吗？”
“我们合作过几次，关系还行。”
“和这么一家燕京有数的大报社处好关系，对你的好处太大了！”
“你想啥呢，我就一个普通人，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胡为民摇头反驳，可他心里知道，龚雪说的没错。
如果他不是胡为民，换个普通作家来，他的作品写得再好，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见到主编。
当然他得到的好处也不只是这么点，包括但不限于青年报上为他说好话。
比如他的儿童文学作品《砸碎小猪》发表后，青年报就替他宣传了，还把他比喻为新时代的叶圣陶。
有些惭愧，但他自信作品质量不差，只能默默别人对他的赞扬。
咱又不是炒作，还是用作品说话的。
两人正小声聊着天呢，那边傅林也看完了整部作品。
说实话，他简直不相信这部作品是胡为民写的。
为什么？
因为这部短篇小说的现实批判性太强了！
而且，里面的几个名词让他在看完后，依旧觉得回味无穷。
比如“社会谋杀”，“社会性死亡”，“人格谋杀”等。
就文学价值而言，这部小说是值得肯定的。
但这也不妨碍他认为，小说部分情节有过分夸张。
比如小说中媒体的作用，他就是个媒体人，媒体人都是有职业道德的，怎么会为了新闻，为了“热度”变成间接的加害者？
绝对不可能！
如果说，有什么作品能类比《谋杀》，他觉得是卢新华的《伤痕》。
不同之处在于，《伤痕》揭露那个特殊时期对个人的摧残，但基调是“哀而不怒”，而《谋杀》的结局更绝望。
优秀，实在是太优秀了！
他敢肯定，这部作品要是投到《人民文学》或者《收获》都有发表的可能。
明珠暗投啊！
傅林感觉很惭愧，明明胡老师将作品给了他们，他却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胡老师，您真决定将这部短篇小说交给我们青年报刊载？”
“傅主编，说笑了。我都把手稿带过来了，总不能是只是让你们过一过眼瘾吧？当然，青年报要是不想刊载，也没什么，我会投到其他报刊上发表。”胡为民开玩笑道。
“哈哈，胡老师开玩笑了。我很看好这部短篇，怎么会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呢。”傅林尴尬一笑，说了两句后，犹犹豫豫道：“虽然很感谢胡老师对我们青年报的信任，但我还是要说，这部作品文学性和对现实的批判性非常强，如果投稿《人民文学》或者《收获》，发表的可能性非常高。”
说完后，傅林就后悔了。
他害怕，害怕胡为民因为自己这句话，真将小说投到那两家文学杂志。
胡为民闻言，心中一暖，笑着道：“谢谢傅主编这么坦诚，不过我是不可能因此降低稿酬的。”
他想了想，接着道：“不过，傅主编，小说你既然看过了，难道就不担心因为题材引起一些问题吗？”
“不怕，我们是报纸，刊印出来后，还能再收回不成？”傅林摇摇头，继而神情自若道：“大不了事后批评我没有敏感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白了，他认为《谋杀》就是小说，虽说内容里面对媒体的作用进行了歪曲，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小说没有透露年代，完全可以推到后世嘛。
就当它是一部带有寓言色彩的现实主义文学。
计划通！
胡为民沉默片刻，笑道：“既然傅主编这么说，我的这部作品就在你们青年报上发表了！”
傅主编都有心理准备了，他要是再说什么，就显得矫情了。
他堂堂一大老爷们，平白让人瞧低了，可丢不起那个脸。
“谢谢胡老师的信任，刊载之前，我们肯定多多宣传，让读者都知道您的新作发表！”傅林高兴道。
胡为民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实在对不起，傅主编。我有个要求，请务必答应。”
“胡老师，您说。只要我们青年报能办到的，绝对不含糊。”
“这是为什么，胡老师？”
傅林皱眉，要是经过前期宣传预热，小说发表当天，青年报能多卖出几十万份呢！
这都是钱啊，他不太不理解。
胡为民道：“我是有自己的原因，要是可以，我恨不得今天就发表。”
“这……好吧。”傅林看着神色坦然的胡为民，只能屈服。
“谢谢你，傅主编。”
胡为民的这句道谢，充满了真诚。
合作达成，胡为民和龚雪领了二十一块钱的稿酬后，离开了编辑部。
等两人离开，傅林正准备重新安排报纸明天的排版，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拿出手稿，重新翻阅起来。
看了两遍后，他放下手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宫女士，龚女士。
编剧，胡老师？
电影厂和演员，龚女士那么漂亮，难道也是演员？
对上了，这就对上了！
傅林眼睛越来越亮，他感觉自己发现了华点。
难道，小说中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
宫女士的遭遇，正是现在龚女士所面临的？
所以，胡老师写这部短篇小说，就是为了揭露电影厂的黑暗?
嘶，电影厂，燕京，胡老师之前传闻和北影厂合作。
难道……
傅林一阵头皮发麻，他觉得青年报明天要是发表胡老师的这部作品，真有可能捅破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