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荻原市,夏桐私人府邸之内。
此刻万籁俱静,府邸内部几乎没有其他侍从走动,书房安静得只有烧水壶沸腾后,内部热水“咕噜噜”的响动。
饶是几乎没有其他外人在场,华悦的艾路雷朵和夏桐的太阳精灵都默契动用了超能力,一同将书房内部的空间封锁起来。
书房之内光照昏暗,他们并未打开屋顶的大灯,只开了几盏独立台灯,二人的影子直打在书架上。
“老师,怎么样,弟子我的演技应该还不错吧?”
师徒两人相对而坐,华悦正用热水烫着待会泡茶将用的紫砂壶,他挑了挑眉,面上是狡黠的笑意道。
“确实不错,你小子身上多少是有些表演天赋在的,还好你没有进军演艺圈的想法。”
夏桐笑呵呵道,在抬手接过太阳精灵拿出的一罐茶叶后,就默契丢入烫好的茶壶之中。
“这圈子太乱了,有更好的饭碗我何必去趟那些浑水。”
华悦嗤笑一声轻摇了摇头,随即就将泡好的茶递给了夏桐。
两人不约而同抿了口琥珀色的茶液,普洱温和的味道入口,一下就令忙碌一天的身体由内向外舒缓了起来。
会议结束之后已是夜晚,再加上乘车从密阿雷市回到荻原市的时间,等师徒二人各自洗漱完毕于书房重聚,已是接近凌晨的时刻了。
虽身体有些疲惫,但事关未来发展的商讨问题,夏桐和华悦各自都有心事和情报要与对方分享。
若是不好好秉烛夜谈一次,他们都是没法安心睡下的。
萤熙因身体问题,并没加入他们的谈话,便主动为师徒二人留下了谈话空间,这会喝了他泡的安神茶应当在楼上睡的很沉。
冬青是没与他们一块回来的,这点华悦倒是并不意外。
毕竟以他的经验之谈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与家里生了嫌隙,那多少是会因无措和别扭心思而不肯率先低头的。
再加上会议之上,夏桐面上恍惚惆怅的神情……这对父子应当是在会议前就私底下吵过一架了。
华悦轻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就在二人垂眸整理思绪时,消失了半个晚上的小悦蓦然出现在华悦面前,他面上带着些许恍惚和茫然之色。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
这会就只与他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坐回他肩上,就如得文公司那次一个模样,一个葛优瘫倒在他肩膀上不吱声了。
只是这次比那次好些,没有再敷什么马赛克面膜了,所以华悦判断这次情况也比那次听到∞能量时要好些。
『嗯……介意与我说道说道吗,塞缪尔那边的情况如何?』
华悦斟酌着,就主动开了口打听起自家义弟的近况来。
【‘还是老样子啊兄长,梦境和现实的大门万年来就那模样,几乎不曾变过。
就是门对边的『八面修罗』仍旧吵闹的很,每天都跟死了半身似的,在那咒骂『毋悯取咎的箴言』是个六亲不认的混账、祂要把那家伙切成爬虫刺身。’
嗯,是若辰那家伙的原话。】
小悦坐起身来,回忆着若辰说话时的声线,就学着对方的表情和语调,与华悦复述了遍当时的情况。
兴许是没想到只是单纯“去总部反馈意见”,居然还能听到三位原初神只的八卦。
小悦这会表情精彩,窃喜和迷茫的情绪揉杂在一块,就跟看到了曾经老板的八卦似的,要笑不笑的看起来有点怪异。
『想笑就笑呗,小心憋出病来哦。』
【咳嗯!我早笑过了,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
【原来神只之间也有属于祂们的燃冬,甚至是水仙啊!】
小悦眼神死,满眼写着“震撼我同胞们万万年”,他们虽不信仰『箴言』、也不像其他几位神只能知晓太多神只的事。
但他记得若辰的伴侣赫晓殇,也就是【永续观测的赫斯珀】,曾是信仰这位的——
也不知道对方知晓了事实后,会不会道心动摇啊。
『……祂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华悦的思维有一瞬的停滞,他沉默半晌,最后做了个深呼吸忍住把嘴里的茶吐出去的冲动,诚恳道。
是的没错,所以你们这些个神只自己内斗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把我们这些凡胎俗子牵扯进去啊——
世界也是祂们之间play的一环吗?
【是的没错,说起来你是怎么处理岚语那家伙的?】
小悦摊开手来无奈道,随后就自然的询问起他不在场时,华悦对那位偷窥狂的处理方案来。
『也没做什么,好歹是连霏的手下如果做太过火了,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个好事,咱们还需要他的嘴去传话。』
华悦从善如流道,假装没注意到小悦蹩脚的转移话题。
『——我看过他的基因情况了,岚语是个天生的超能力者。
我那会趁他失神间隙,切开了他的一点皮肤,通过血液媒介把他基因序列上,属于超能属性精灵先祖的基因序列部分植入了自毁程序,事后又治好了。
他的超能力在日后会逐渐衰减,以间接影响他的思维能力。』
华悦眼帘半垂,就神情阴翳、语气平淡的说明着方才交谊舞时,他对岚语的处理方式,随后幽幽道。
『如果是个心高气傲的,大抵最后会寻死;
就算不是,连霏那家伙估计也会为避免暴露本性,把他灭口吧。』
在与岚语的交谊舞结束之后,绫枫是有紧张的问他身体情况的。
但大部分叙述都来自华悦的主观表达,绫枫并不完全相信,便要他回丰缘之前,和他去一趟深空研究所:
一方面,是要华悦给黎思试着处理下:坏死的脊神经问题。
后者总不能一直佩戴外骨骼装置出席,总会有地方,是不允许他穿戴披风出场的;
另一方面,也是要他去用深空研究所的仪器做一次脑部ct,表示要拍个片看看他海马体的情况。
华悦应下了,听力尤其好的黎思那会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他能有这种能力,不过看他的眼神确实缓和了点。
之后他们就没继续聊下去,因为大吾他们过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说起超能力者,我总觉他们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我们这的转换者很像呢。】
小悦了然的轻颔首应下,就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般,就两指撑着下巴勾起抹笑来。
『是‘阿斯伯格综合征’和‘后天学者症候群症’吧,一个先天、一个后天。』
【bingo~只是转换者倒也没那么极端,有的虽偏执了点,但毋庸置疑的,他们都是各自天赋领域的天才。】
小悦笑着打了个响指,毕竟宝可梦世界中存在有许多特殊能力,而超能力,是人类后天唯一能靠修炼和契机觉醒的能力。
在古时的神奥,也就是它还被称为洗翠的时候,就有过典籍记载,曾有人类与宝可梦通婚的案例存在。
而如今的天生超能力者,他们其实都是“返祖现象”的受益者——
也就是有幸继承到了先祖的超能属性宝可梦,他们能够对“超能力”这一特殊能量进行控制的基因序列。
从这点看来,确实挺像后天学者症候群症的发病情况的。
而N作为近代以来,大抵是唯一一例在数得到的族谱记载中,明确是人类和宝可梦通婚诞下的后代。
N并没有使用超能力的能力,但作为交换,他对数字领域尤其有天赋、思维能力快于常人、还拥有被动的“心灵感应”天赋。
官方并没说明N的父母究竟是哪个宝可梦,但华悦推测——
对方应当是一位人类女性,与一位拥有梦特性“心灵感应”的雄性沙奈朵,结合而生下的孩子。
只是,这么一想,华悦对待魁奇思的印象分就要负分至突破大气层了——
这个杀千刀的混账玩意,究竟是对N的父母做了什么,才能把N这孩子带走的?!
他才不信,已经做出觉悟选择与宝可梦共度余生的人,对方会因所谓“世俗的偏见”而丢掉N呢。
就算母亲难产而死,作为父亲的宝可梦,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孩子无动于衷才对。
『这么说是挺像,我最初与塞缪尔和赫晓殇见面的时候,听他们的描述我还以为,他们一个有着‘超忆症’、一个有‘飞蚊症’呢。』
回忆起当初的情况,华悦心下无奈感慨道。
『一个说着,‘我不仅记得自己的记忆、也记得别人的记忆’;
一个说着,‘这个世界简直不忍直视,每个人的灵魂都各有千秋,也就同胞们还能勉强入得了眼。’
什么的,实在很难不让我想歪啊。』
小悦感同身受的轻拍了拍华悦的肩膀,对此深表同意,同时为自己勉强移开了话题一事,只觉有些心虚起来了。
……
「若辰,关于记忆水晶的事,你为何要这么做?」
一座攀爬有星空根系的高大门扉之外,一个黑蓝发色、身着类骑士服的青年姿态放松,静坐于虚空中。
一个羽翼形的面罩自他脑后延伸,双翼覆盖着他的双眸。
他的身后,一把镶嵌有繁多记忆水晶的破损巨剑,被深深插在由同种水晶制作而成的剑座之上。
「许久不见,兄长。」
对于变回成人体小悦的疑惑,塞缪尔轻笑一声,答非所问。
本覆盖在面上的双翼自发向外延展,塞缪尔睁开眼来,一双夺目的鎏金双瞳正温和注视着来人。
「……对你来说算不得久。」
一受到自家义弟的美颜暴击,“华悦”一下泄了气嘟囔着,也说不出什么质问话来了。
「我可不觉我做错了,兄长身为医者肯定也想的明白,你此行前来,是希望我能当个坏人吗。」
「我哪有那资格哦…」
「兄弟间哪有那么多讲究,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坏人了,多这一次也不多。」
「若辰啊…」
「你看,你又唤我曾经的名儿了,兄长啊,您这又是何苦呢——既狠不下心、又不放心。
您想要华悦好起来,借助兹伏奇大吾这人带来的因果,去融入未来更开明的世界,却又执拗的不肯抛开过去。
这心病,您自己看得最是清楚,又不肯让我做这个坏人。」
塞缪尔轻摇了摇头,祂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无悲无喜,但说的话却字字玑珠,听的“华悦”下意识偏过头去。
「我不是医生,虽记得你开的每一个药方、写的每一个字,却是不能理解你开药方时的所思所想的。
反正我时至今日仍旧有些诧异,为何兄长想的是“白术2两”,写出来的却是一堆“波浪线”符号呢。
每个人眼中的记忆都不同,这会看了是一种想法,明儿看了、就又是一种想法——它唯一的优点,就是绝不掩饰。」
“华悦”沉默的听着,在听到塞缪尔对中医药方的书写而打趣时,就有些没忍住苦笑起来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终于转过头来正坐于塞缪尔面前,终于直面他过去的事实——
毕竟【记忆的塞缪尔】向来公正,这位编织记忆的神只,从不屑于隐瞒真相。
而臆想的内容,向来是由【梦境的摩尔普斯】去管控的。
于是塞缪尔笑了,确定“华悦”做好了准备,祂一字一句诵读着,如讲述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故事般,语气平淡而尊重:
「华悦,在出世游历人世时,经历了三大动摇他本心之难:
其一——【良知的嗤笑】;
其二——【贪欲的觊觎】;
其三——【“友人”的背叛】。」
“华悦”不发一言,只沉沉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塞缪尔每说一句话,他的脑海中就自觉涌现出一幅幅画面:
旱灾时期,面对父母被活活饿死,靠吃着家人血肉而存活的幼童。
他留下了黄金荻花,劝孩童拿去售卖换钱多少买些米粮,却被出卖给了朝廷;
游医时期,他恪守医生职责,从不拒绝向他求助的任何患者,拼尽全力救助生命,甚至一度把身上盘缠用光的程度。
可病好后,他们只哭喊自己的可怜,以免除药草钱,又暗地痛骂他的虚伪;
而在被某个世家拖进地下前,送了他最后一程的……是他曾认为的“好友”们。
“华悦”痛苦的闭上了眼,回忆起两世相同的记忆和下场,他垂下头去,视线紧盯着双臂之上的刀疤,久久无言。
「……当年的人棍惨案太过凶狠无情,杀死了华悦的天真,也让华悦避无可避的直面人性,不给他任何缓冲,疏解的机会。
而没有人类的同胞告诉他正确处理的方法,玄都再像人,却仍然无法改变他是棵树的事实。」
说到此刻,塞缪尔眼神平缓的注视着面前的“华悦”,语气从先前的平铺直述,倏的变得婉转起来。
「没有人可以逃避自己的过去,兄长,森林的自我调节机制并不适用于人类。
遗忘了痛苦,只会带走了华悦的天赋,也葬送你拥抱未来的可能。
所以,就算我今日说出来您会愤怒、会惶恐,恨不得再躲回您本相中“睡觉”,但我仍旧要说出这个结论。」
说罢,塞缪尔抬首望向虚空,以近乎无情的语气下达了判决书。
「华悦未来与污秽同归于尽的下场,来源于这三大苦难,和他对【天赋】带来的神性、与人性两面间的挣扎。
来自我们这些同胞,自以为是的自私与溺爱——不是人类杀了华悦,是我们害死了他啊。」
“华悦”沉默着,塞缪尔也随之放缓了语调,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呢喃着。
「你说,如果当年的我们,若是能跟邀请你的那位君王一样,去质疑、去反抗,对你多点猜疑和‘不信任’。
之后,你是不是就能走的不那么干脆和决绝呢,兄长。」
“华悦”面上的悲伤之色逐渐褪去,望着那些被布料遮挡的疤痕,回忆着琉璃市的巨树和AZ留下的话,他神情一定。
「那是不可能的。」
他就像想通了什么般,就轻叹一声、站起身来,直视着塞缪尔看向自己的视线狡黠笑道。
「毕竟不论世道如何变化,华悦都不是会轻易改变信念的人啊,是哪怕别人质疑也不会动摇的。」
说罢,“华悦”扬起了个灿烂的笑来,一字一板道。
「这可是独属于东方的浪漫啊,若辰,赫晓家的那位不是用事实告诉你了吗?
我可记得呢,棢樾那孩子说的:‘毕竟,赫晓老祖——赫晓殇祖爷爷,暗恋了若辰老祖几千年才追到手的事,直到现在还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呢。’」
「哈,那孩子……」
塞缪尔眨巴眨巴眼,他苦笑着轻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总算生动起来了。
「也正因如此,我们才是天才。」
但塞缪尔也没反对华悦对自己所求之【道】形式的认定,反而赞同了起来,在停顿片刻后复又温声询问道。
「来到新世界的旅途怎么样,兄长?」
“华悦”微愣,回忆着一路上,华悦所碰见的每一个人、做出的每一个出自个人意愿而做出的选择……
良久,他笑了,笑的异常满足和诚恳,回复时连眼眸都像发着光。
「很好哦,华悦遇到了值得真心相待的朋友,也看了许多纵然逝去、却仍被留下的故事。
虽然还有点迷茫……啊,如果知道了他做的事,未来估计会被大吾和米可利打一顿吧。」
「哦呀,难不成已经被骂过了吗?」
「是的呢,已经被大吾那孩子骂过“混蛋”了,说实话,骂的太轻了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但胜在很有气势。
托他的福,最近也不敢伤的明目张胆了呢。」
「没办法呢,毕竟兄长看上去自在洒脱却很是怕寂寞,再加上心思细、想得多,有点重男但又莫名很清醒。
还放不下面子找人倾诉,总将自己圈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当个情感树洞的话,难免会憋出问题来的。」
「可不是嘛……但如果有他们在的话,我想,大概总有天可以想通的。」
「是吗……那就好。」
塞缪尔也笑了,兴许是这位神只在看守边界大门的无数岁月里,难得没有任何思考,纯粹发自“愉快”情绪的笑。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但华悦肯定会问你近况怎么样的,我该怎么回他?」
临行前,“华悦”询问道,却惹得塞缪尔扬起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原初三神的爱恨情仇——有没有兴趣?」
「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