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悦会突然停下动作的原因,并非是如AZ所想的“陷入回忆”,而是单纯被小悦的突兀现身,和他带来的消息给怔住了。
【我回来了——骑拉帝纳会忽然前来,我猜测,大抵是洛华家打开空间通道时的能量把控不够稳定,让对方以为是自家兄弟又掐架了,所以才来瞅一眼情况。
结果祂一来,反而加速了通道崩裂的进程,所以才会出现生命能量吸取暴走的情况。】
说到这时,哪怕小悦的眼神只在AZ身上驻足了一瞬。
他的表情也堪称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只是想着正事要紧,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说明着。
『啊,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现在骑拉帝纳去哪了?』
【离开了吧,大概?咱们还得庆幸祂没忽然发动攻击——
至少没像过去对待陨星秘境那样,不耐烦的直接掐了咱们的“电源”。】
小悦叹息道,他语气微颤,还带着深深的后怕情绪。
只是单纯的路过就能造成这样的影响,若是真发动了攻击,他还真不确定能不能挡住这位的攻势。
【我虽紧急配合着未知图腾们发动了空间跳跃进行躲避,但朽灵之森的部分区域,还是因此出现了反物质能量滞留的情况。
洛夭、青琅和爷爷一同出手,这会才勉强将它们固定住没有继续蔓延。
遗蜕的能量转换系统,只是按照我们设置的模板运转,反物质能量就像一个新的“题型”,需要你亲自去手动处理下。】
说罢,他便利落偏头,决定目视不远处米可利和大吾的方向洗洗眼,采取眼不见心不烦的处理方案。
『我?那现实这边的情况怎么处理?这东西明显不是能告诉大吾和米可利的事吧。』
华悦脸色微沉,他自上而下瞅了眼正陷入自己思绪的AZ,只觉有些骑虎难下起来。
毕竟朽灵之森里头情况复杂,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反物质类的能量,究竟多久才能搞定,自己心里也没个数。
再加上这时间点实在“凑巧”——祭典前脚刚出事,后脚他就立刻跑回家,那不明摆着有问题么。
【……我来。】
谁知下一刻,小悦在做了个深呼吸后,就转过身来,自告奋勇的神情肃穆道。
『你来?』
华悦更诧异了,还没等他再多问几句表达他的担忧,就与小悦格外决绝的视线对上了。
【……让我来,我不能一直拖累我们,总有些东西得是当事人出面才能处理清的。】
闻言,华悦便也定定与小悦对视着,半晌,他终是答应了这个提案——毕竟他也不想再莫名与自己的身体“打架”了。
在得文的时候还只是一只手不受控制,自己反应快些按住了它,这才没出现什么严重后果。
但若是再拖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真变成Z2所说的“人格分裂”了……他可不想再被其他人用微妙的、误会的眼神看着了。
『那就交给你了,我会尽快处理完的。』
【自然。】
于是在外人眼里华悦才起身没多久,不过一个停顿的时间,便再次水灵灵的坐回了原位。
斯年和AZ都疑惑的看了眼华悦,就见后者一个0帧起手,甩出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但一下就令AZ冷汗直冒的话来。
“我去处理下家务事,待会你和‘我’继续聊就行。”
三伏天,同样的环境、同样的人,他刚丢下的方糖还远没到融化的时间,AZ却觉自己一下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睁大了眼,经过交谈才逐渐平复的双眸,此刻竟再次涌上了难以言喻的隐秘恐惧来。
“怎么?你不是一直很想说出那句道歉么,这下机会来了不该高兴吗。”
华悦自然精准捕捉到了这抹莫名的情绪,他挑了挑眉,笑的不怀好意。
“……真的不会上头条吗?”
AZ沉默半晌试探道。
华悦和小悦动作同步的抽了抽嘴角,对于AZ莫名的脑回路,前者瞪着个死鱼眼,后者则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
“……看来那位确实对你青睐有加。”
AZ面上闪过一丝恍然,在一阵思索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当真肯定的点了点头。
倘若三岁一代沟的谚语是真的,那他们之间足足3k年的岁月差,能导致这种莫名的对话差异也不是不能理解。
华悦放弃与这个老不死的证明些什么了,他沉沉叹息一声,便语气直转而下平铺直述道。
“你在害怕我、害怕‘华悦’,AZ,为什么呢。”
少年语气笃定,就好像神只当真如面前男人所说赐福于他,允诺自己代行祂的职责,为身处迷津的囚徒指引方向似的。
“我…”
AZ微愣,下意识的就想解释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你的眼睛早已告诉我了一切。”
于是AZ便也不再反驳了,他挺直了脊背,下意识整理起自己的仪容——哪怕那不过是幻象带来的抚慰。
意识到这点的青年一下僵住了身子,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又下意识的做起能转移注意力的另一行动——搅拌他面前的黑咖啡。
毕竟人在没有准确目标的时候,总会以“忙碌”的借口,为自己争取缓冲的机会。
哪怕争取的时间微乎其微,甚至只是几个字符的程度。
……
AZ认为自己与他的见面不会如此之快:华悦在起身的时候,自己便已将其视为结束的信号了。
为此,他其实是感到庆幸的。
毕竟自己预选的“见面语”效果并不好,形式上的道歉打动不了任何人,更别提这位实用主义的事业脑。
一次的侥幸虽改变不了结局,至少能给他缓冲的时间——
简而言之,AZ并没做好与“老友”碰面的准备。
他该说什么?他该如何做?他该继续道歉吗?
还是要像他们认识时那样,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实际却带着发现同类的隐秘喜悦和危机感?
AZ只觉自己的头脑乱成一团毛线,连带着手下的搅拌力道都大了许多。
陶瓷磕碰的响声不绝于耳,漆黑的咖啡液左右晃荡,模糊了倒影,触碰了杯口,就要跌入托盘的瞬间——
“别糟蹋这杯黑咖啡了,它罪不至死。”
随着一句慵懒却不容置喙的宣判,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AZ蓦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他缓缓抬起脑袋,眼中带着隐秘的期许和意料之内的笃定。
一样的身形,相同的眉眼,甚至连阳光投下的阴影角度也不曾变过,但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注视着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AZ执拗而坚定的想着。
“……西尔维娅。”
“呵……木木。”
他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只换来面前少年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反而轻声呼唤起精灵的名讳来。
AZ的影子霎时翻滚而起,片刻后,一只小木灵从中飞出,就眼神带着惊喜与憧憬之色的看着‘华悦’。
“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你的工作做的很好,之后一段时间还得继续麻烦你了。”
‘华悦’两指捻着桌上的苏生之蕊,就将其向前递了递,任由名为木木的小木灵将其拿走。
木木腼腆一笑,向少年轻欠身行礼,很快便抱着白花回到了影子之中。
全程充当背景板的AZ都不发一言,直到华悦解决了手头的工作,少年这才屈尊降贵似的,漫不经心扫了眼面前人。
“如此久的年岁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啊AZ——一副自说自话的傲慢模样。”
‘华悦’语气不咸不淡道,那杯黑咖啡经他提醒避免了被浪费的下场,却也错过了入口的良机。
反正他是不会生出再品尝它的想法了,哪怕从营养价值来看,它并不逊色曾经的自身。
“你……”
“没病,只是我提前录于本相中的记忆罢了。”
‘华悦’言简意赅道,他们合作的年岁,以人类的寿数看来并不算短,只是默契这种东西罢了。
就是华悦和大吾也能通过短短1年的相处,积累一定的默契,更别提曾相伴更长年岁的他们了。
尽管他不太想承认,但若要讨论了解彼此的领域……他与AZ是能排上号的。
“是么…”
“你也清楚我如果出问题会有怎样的下场了……所以我不放心,还是说,你更乐意看见往昔重现?”
闻言,AZ相当坚定的摇了摇头,看向‘华悦’的视线带着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后者熟练的无视了它们,并拜托斯年再去带一杯拿铁来,毕竟在过去,对方没少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
这意味着,对方要自己给出一个能说服他的答案,或者说,理由。
‘华悦’对此早已总结出了一套应对AZ的行为模式,使用至今仍旧从无差池。
“我们的差距只是有无过去记忆罢了,所以基本不会有冲突的思想——”
在解释时,‘华悦’的语气算得上轻快,随后一个大喘气无奈道。
“但耐不住人类的某种可贵品质,‘好奇’,它有的时候确实很麻烦。
但我想有些东西是不适合拿到明面上讲的,你觉得呢?”
“同意。”
“很好——斯年,我亲爱的斯年,帮我再带一杯生椰拿铁好吗,我有预感它待会会派上用场的。”
支开了艾路雷朵,‘华悦’眼神微沉,就如面对敌人时那般蓄势待发,他曲起手指轻敲了敲桌面,带着隐隐的命令语气强调道。
“我也没有留恋往昔的想法,毕竟当初我就说过了:我,不欠你了AZ。”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青年果真闭上了嘴,将满腹的疑问与追问咽了回去,无声宣判了这场交谈的主导者身份。
扪心自问,AZ自然是会有很多想问对方的,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是了,是了,AZ恍惚而落寞的想着:他们确实再无相欠——哪怕是最忠诚的君臣,大抵也做不到割肉还友,血洒大地,魂献遗蜕。
华悦早就不欠自己什么了,那么他也无权再向对方索求什么。
意识到这点的AZ,只觉胸口涌现出一股沉痛的悲伤和怅然若失,就像是一部分灵魂被抽离了身体。
他也说不清是从什么身份发出的感悟,毕竟不论哪种,他都没能做出称得上是好的成绩。
可他仍旧心存不甘,就像那些疑惑堵在了他的咽喉,若无法将其吐出……便会叫他心神不宁、永无安眠之时。
“但我与自己有过商量了,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也认为——我们缺少一场像样的告别仪式。”
AZ愣住了,他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的‘华悦’,街道旁的绿化树木投射的树荫自华悦身后倾泻而下。
将他们平等的笼罩其中。
“所以,听好了AZ,这些话我绝不会再说第二次了——因为今日之后,你将会离开我的记忆,而我也将奔赴那自由的旷野了。”
耳旁是‘华悦’轻柔而坚定的絮语,AZ却从那双绿眸中,再次看见了过往的痕迹、甚至是得到了一丝短暂的慰藉。
“我不否认——是的,‘I used be adore you.’,也庆幸当年带我走进人群的人是你,是这样一位无情但贪婪的帝王。”
一句近乎坦白的自述,一下将AZ的大脑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华悦’仍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在念诵一段他人的故事般,坦然、从容,毫不掩饰。
“不论如今的华悦如何看待AZ,我都不会否认……他曾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导师,他教我的东西早已根深蒂固,哪怕失忆也无法遗忘。
倘若当年邀请华悦离开森林的不是他,或许我融入人群的过程会非常艰辛,甚至再次做回缩头乌龟也不是没可能。”
说罢,像是才意识到批注的重要性般,‘华悦’停顿片刻,又笑着补充道。
“不是那种伴侣之间的爱,哪怕在现代也不乏姻缘为交易的事,何况是帝王家呢。
但就如我所说的那样——这已是过去式了,可我们本可以赢的,AZ。”
就像是解决了什么困扰了他人生的大事般,‘华悦’面上带着一吐为快后的愉悦和轻松,将最后的话融入话语,随其逸散于空中。
刹那间,‘华悦’好像听见了什么某种诡秘而细碎的响声,右臂也有着隐隐的瘙痒、却并不难受——像痂自然脱落般。
望着面前面容一如初见、干净的宛若什么也没发生的华悦,和黑咖啡映射倒影下不似过往的自己。
此刻,AZ终于确切的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他和华悦,他们已是处于两个世界的人了。
不论是外在的年龄表现、心态上的转变,亦或是对于情感的看待。
这实在是个悲哀的事实。
在一阵相顾无言的沉默后,AZ看向了远处的大吾和米可利,视线的最后落脚点,是面前人耳垂上的不对称耳钉。
“……是,我害怕着华悦。”
良久,他自暴自弃般扯出抹自嘲的笑,也学着面前的人语气释然道。
“为什么呢,AZ。”
‘华悦’也配合的询问着。
“因为他太干净了,干净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AZ一手扶额,他不断用手揉着自己的面颊,试图阻止眼眶中莫名充盈的眼泪,语气颤巍中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并不想笑的,可自己的情绪就如失控般,一时间竟是没法很好调整好它。
“我试过非常多的手段,只为了在他身上看到我的影子,甚至是一些**上的痕迹……
但是我失败了,就是他离开的时候,华悦也是干净的。
干净的让我惶恐、后怕,以至于当他当真白得宛若张白纸时,反倒害怕起他来。”
似是‘华悦’的话语也解开了对方心中的郁结,AZ闭着眼吸了吸鼻子,又睁开,复看向坐在他对边喝着拿铁的华悦。
“我仍旧欣赏你,也无不为你的智慧而动容,华悦。”
他眼神灼灼、一改曾经的空洞和惘然,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在3k年前,我们的生活实在单调,所以能遇上你,一个可以与我畅所欲言、将天马行空的想象化为现实的人。
我真的很高兴,以至于迫不及待的希望,可以把你变成我的东西,就像藏宝库中的那些收藏品。
这样不论是什么时候,高兴,忙碌,烦躁,甚至是纯粹的无聊,我都可以从你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说罢,AZ做了个深呼吸,他两手微向上举起作投降状,发自内心的感慨着。
当年,他邀请【森林】前来帝国,以让孱弱的人群得以在【森林】的荫蔽下生存、繁衍生息。
从始至终,都平等的照拂所有生灵的【森林】却被他视为非人之物——是个披着人皮的魔兽。
“曾经,尚且自大而傲慢的我,理所当然的把华悦当成了‘宝可梦’、一块未经雕琢的‘紫翠玉’……
总归不是与人类相同的生物。”
因其多智而近妖的智慧、因其博爱到堪称漠然的本质、因其对一切都无比包容的脾性。
于是他反抗了与对方的誓约,或许出于私心、或许出于大义……这些千年前的缘由,他早已记不清了。
“可与我相比,与毁灭一切生命的‘破坏之神’相比,究竟谁才是真正傲慢的那个呢。”
时至今日,他只记得当初的自己……什么也没做,可这样的他们才是最可恶的那个。
于是因为他的作壁上观,他才得以看清、乃至保存了【森林】的死亡真相——
“所以我现在意识到了,没有人可以真的驯服你——华悦,除非你自愿留下。”
那便是【森林】自己选择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