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一个碗,鬼市我称王。”
郁金堂素冠簪花,一袭黑衣,腰间横笛,嘴角总带笑,一副得意之色,颇为张狂。
她在西疆晃荡了整整三日,终于等到清明这一天,低头看自己的碗。
都跟老板说了要缺口的,她非说没有,不能卖烂了出去砸招牌,郁金堂就地朝石头一磕,弄得凄惨一些。
仙京执掌凡人命数,黄泉府掌管死者魂魄,每逢佳节,鬼门大开,死者回归故土,吃路边祭奠的米浆纸钱,运气好的还能抢到一缕香火 。
沿路,幽绿色鬼火飘来飘去,随处可见各类横死的凡人在喝酒打牌,载歌载舞,跟过年似的。
“妹子,你这背着的是个啥?”
一个喝醉酒的男吊死鬼吐着垂地的红舌头,要卷郁金堂背后的包袱。
郁金堂拎着碗,好笑似的看他,“这可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还没说完,那男吊死鬼爆发惨叫,他一双烂手捂着融化的舌头,白胖胖的蛆簌簌掉落。
“这下子清明都过不了,真可怜。”
郁金堂嗤笑,一脚踢开挡路的野鬼,
不消片刻,那鬼魂碎裂成琉璃屑,一阵腥风吹过去,登时无影无踪。
郁金堂笑容依旧,沿路很多鬼背着乐器。
享受生活,从听曲开始。
她乐滋滋背着琵琶,朝鬼市最中央走过去,年年清明,鬼市都会举办一场“桐华乐宴”,以乐会友,百鬼斗曲,什么稀奇古怪的乐器都有。
上次她来鬼市玩,还看见有弹棉花的鬼。
郁金堂挤进去,趁着上次坐过的莲花台没被抢,一个大跨步跑去,却还是慢了一步。
“麻烦您老人家爱幼,我喜欢这个位置。”
郁金堂礼貌微笑,把老妇人的拐杖腿推开。
莲花台形似莲花,嵌在百鬼斗曲的花萼楼内,排列整齐,如同佛堂里的罗汉墙,一龛一台,只不过不坐佛,坐的是鬼。
“唉,老婆子真是可怜,年年我都是这个位置。”
这鬼看着七老八十,但不驼背,只比郁金堂矮半个头,年轻时估计也是个结实女娘。
郁金堂盘着腿,琵琶解开,立在一侧,她单手支颐,饶有兴致看着这鬼。
“老人家这二胡有意思,杀的那一条青蛇剥的皮?波光粼粼,跟绿宝石泛着的珠光一样。”
蛇皮二胡,常有的东西,凡人热衷剥妖兽的皮囊做装饰。
老妇人坐在郁金堂一侧的莲花台上,掏出松香,擦了擦弦。
“太久了,记不太清了,可能随便哪一条吧,人老了就是如此,忘性大。”
郁金堂冠上的桐花歪了,她扶正,也调弄起自己的琵琶,音是老早调准的,一柄素白琵琶,白玉似的,毫无瑕疵。
有些鬼是没有家的,也不爱看别人一家团圆,自己孤身只影,“桐华乐宴”就是这群没事干的野鬼提议操办起来。
楼内呈八角玲珑塔,莲花台一龛一号,中间设一黄金台,底下穿红袍的青脸小鬼当令官摇号。
她把手伸进进琉璃缸,举着纸条,对应龛号的鬼飘到黄金台上,是个娃娃鬼,都没到郁金堂膝盖,抱着一只竽。
郁金堂是长见识了,往复的小鬼,如同月夜下飘飞的白蚁,抱着各自钟爱的乐器,熠熠生辉。
悲欢尽在曲中,鬼都带着一只碗,置在跟前,谁弹的好,弹得其她鬼哭起来,眼泪珠子自动飘进她碗里。
百鬼斗曲,碗盈者胜。
暖香馥郁,吹得人骨头都酥了,丝竹管弦,有些鬼还会唱曲,莺莺燕燕,吴侬软语。
郁金堂是听爽了,也笑着掉了一滴泪。
鬼把所有美好的记忆谱成乐曲,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竟然同凡间过年,一家齐聚是一样的。
满座喜泪盈盈,郁金堂合眼听着。
忽而那坐她边上的鬼飘落黄金台,闭眼抬弓,手下二胡悲鸣阵阵,悠长悲怆,绕梁不绝,声透魂魄。
“阿青你怎么年年都跟有仇似的,害得我们年年都哭肿眼睛!”
一群鬼呜呜咽咽哭起来,郁金堂蹙眉,那台上的老妇人已然人乐合一,完全不为外物所动,如泣如诉的弦音催人断肠。
不多时,那碗里就盈满了眼泪珠,她却起身笑着举着那一碗眼泪,对着嘴唇,一饮而尽。
她呷了一口酒似的,“悲欢离合总无情,不这样怎么赚酒喝?”
鬼泪珍贵无比,凝聚一滴,都需百年功夫。
那老妇人大笑着下台,也不贪图魁首的彩头,神采飞扬,似乎只是来赚这一碗酒的。
郁金堂觉得这鬼好生桀骜不羁,正打量着她,忽而花萼楼内闯进来两个男修士。
“且慢!我徐家兄弟二人年年等着你这一曲,次次青衫湿,何故不弹些欢喜快活的曲?”
两个男修拦着那鬼,不许她下黄金台。
青袍小鬼也不过孩童 ,气鼓鼓举着两个擂鼓的红绸棒子,呵斥他们不懂“桐华乐宴”的规矩。
乐师最大,谁也不能越过乐师去 。
那男修蛮横得不行,一张符箓定住她,语气散漫又危险。
他道:“若我今夜,非要听欢快的曲呢?”
话音落,那青袍小鬼身上的符箓燃烧出火焰,疼得小鬼地上乱滚,扑进血池里滚了滚,才保全魂魄。
老妇人抱着二胡,凝固在脸上的笑意变冷。
这两个男修叫张三李四,说是什么异姓兄弟,仗着本领高强,次次在鬼市挑事。
往年都装得规矩老实,只在楼外听曲。
“才装了多久的文人雅客,假皮就盖不住流氓本性了?”
阿青横眉呵斥。
边上的鬼都拉着这个叫阿青的鬼算了,惹不起躲得起。
鬼市无主,这一群小鬼煞气也不重,遇见了都当自己背时,被欺负一顿,也不敢嚷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