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雨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藏书阁的瓦片上。沈清梧踮脚踩过潮湿的窗沿,青黛在她身后紧攥着软剑,剑穗上的银铃用布条缠得严严实实。
“咔嗒”。
血玉卡进《九鲤图》画轴的裂缝时,整面墙忽然一震。灰尘簌簌落下,露出背后黑黢黢的密室,咸腥味混着霉味直冲脑门。青黛刚要摸火折子,被清梧一把按住手腕——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满地白花花的盐粒,盐堆里还插着几支断箭,箭尾绑的靛蓝布条和寒山寺刺客的一模一样。
“果然腌着见不得光的东西。”清梧抓起一把盐,指尖搓了搓冷笑,“掺了辽东矿盐,怪不得老夫人喝了十年药,咳疾越来越重。”
暗处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王氏的贴身嬷嬷拎着灯笼转进来,嘴里骂骂咧咧:“死老头子非要埋这儿,害老娘半夜……”话音戛然而止。灯笼光晕里,清梧正倚着盐堆冲她笑,手里抛着个鎏金匣子。
“嬷嬷找这个?”清梧指尖敲了敲匣面,狼头火漆印裂开一道缝,“北狄三皇子要是知道密信被你们私吞了,你说他先剐了王夫人,还是先活埋了你?”
老嬷嬷尖叫着扑上来,却被青黛一脚踹进盐堆。盐粒灌进她嘴里,呛得她直翻白眼。清梧蹲下身,从她怀里摸出把铜钥匙:“西跨院地牢第三道门的钥匙?正好,我缺个证人。”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一道闪电劈亮后院古井,福伯泡胀的尸首正卡在井沿,手指死死抠着砖缝。清梧冒雨冲过去,掰开他僵硬的掌心——带血的盐晶里裹着根金丝,和寒山寺贡缎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辽东矿盐混扬州海盐,这配方倒是金贵。”她将盐晶扔进井水,涟漪中突然映出个人影。
竹青色的云山锦袍角扫过月洞门,那人撑着油纸伞站在雨里,伞面压低遮住半张脸:“沈姑娘若想活到祭祖大典,最好把鎏金匣交给该交的人。”
清梧反手将匣子抛进井里。
“咚”的一声闷响,水面浮起串气泡。她转身盯着伞下那抹冷笑:“劳烦转告九王爷,他母妃棺中少的那根指骨,在沈府祠堂的送子观音座下压着呢。”
雨下得更急了。
青黛从密室追出来时,只看到地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形似军中特制的牛皮战靴。清梧却蹲在井边,摸着砖缝里蹭亮的青苔:“这井壁每日被绳子磨三次,你说底下藏着什么,值得人天天下去打探?”
远处传来打更声。
三长两短,和寒山寺的暮鼓节奏分毫不差。清梧突然笑起来,蘸着井水在青砖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凤凰:“明日祭祖,该给这凤凰添双眼睛了。”
寅时的梆子声还悬在沈府屋檐下,祠堂已灯火通明。沈清梧跪在蒲团上,腕间银镯撞得供案青玉盏叮当作响。她盯着东侧灵位裂缝里渗出的盐粒——昨夜亲手擦净的“先妣林氏”牌位,此刻又蒙上一层灰白晶体。
“列祖列宗在上——”继母王氏捧着鎏金香炉上前,炉中积灰突然“噼啪”爆出火星。
火星溅到老夫人腕间佛珠,檀木珠子应声炸裂,金丝从裂口迸出,在烛火下蜿蜒如毒蛇。清梧倏地起身,指尖捻起金丝:“祖母这串开光佛珠,用的竟是扬州盐商进贡的‘金缕线’?”
满堂哗然。
王氏的金镶玉护甲掐进丫鬟胳膊:“定是那起子黑心匠人偷换了……”
“金缕线需用漠北沙棘汁浸染三年方能织就。”清梧甩出一卷账册,“去年北疆大雪,朝廷拨给玄甲军的十万匹御寒布料,不巧正是这种金丝棉!”
廊下忽有冷风卷入,竹青色的云山锦袍角扫过门槛。
萧执斜倚门框,抛玩着从古井捞出的鎏金匣:“沈夫人好大的手笔,玄甲军将士冻掉手指的冬衣,原是被拆了金线给佛祖镶珠子。”他剑尖挑开匣面狼头火漆,抖落一沓军饷账册,“户部拨给北疆的盐税银子,倒有半数进了沈府盐仓。”
王氏踉跄倒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长明灯。灯油泼在《九鲤图》上,锦鲤鳞片遇热卷曲,露出夹层血书——“癸未年惊蛰,玄甲屠寺,玉碎人亡”。
清梧的指甲抠进掌心。十年前母亲难产那夜,寒山寺方向也曾腾起这般冲天的火光。
窗外忽砸下雨点,竟是混着盐粒的冰雹。
青黛的剑锋抵住想溜的福伯:“这盐渍比扬州海盐粗粝,掺了辽东矿砂——管家昨日去城西药铺买的‘养生丸’,怕不是老夫人咳疾的根源?”
萧执忽然掷出腰间玉佩,玉坠撞碎祠堂梁柱,簌簌落下的不是木屑,而是雪白的盐粒!
“好个‘盐筑宗祠’!”他剑指王氏,“沈家用贪墨的官盐修祖庙,就不怕列祖列宗咸得诈尸?”
清梧却俯身拾起块盐砖,盐粒间黏着几根靛蓝丝线:“北狄死士的绑腿布,用的是同款染料——祖母每日喝的药,怕是从敌国奸细手里买的吧?”
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呕出团黑血。血中浮着未化的盐晶,在青砖地上拼出个残缺的狼头图腾。
萧执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图腾与他母妃棺椁上的烙印一模一样。清梧的银镯恰在此时坠地,镯面暗纹与狼头右眼纹路严丝合缝。
陆离浑身湿透冲进门,掌心摊着半块带血玉珏:“井底挖出的尸骨右手缺了无名指——与十年前玄甲军屠戮寒山寺的死者特征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