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子将老苏的奏折递上,小皇帝并未看,只撑着下巴半眯眼。
此情此景,与苏河当年愤然离朝时一模一样。
他和张阁老同为内阁辅臣,却因过刚过直,早早就被小皇帝厌弃,多年来冷眼看天子同阉党厮混,心虽有气,却知子谦是个懂分寸的,绝不会让阉党独大。
如今倒好……
见老苏沉默不语,沈清臣轻咳一声,老苏回过神,几不可见的摇摇头,却还是按照答应的一一道来。
虽说有沈清臣设局,可庄亲王此事件件逆天,亦不可留。
一刻钟后,原本上头跃跃而出的群臣,静若木鸡。
他们恍恍惚惚,不敢置信的看着左右。
王纯蹙眉:“苏大人,说的是庄亲王?”
老苏微垂眉:“是。”
“不可能吧……”王纯有片刻迟疑:“庄亲王可是皇室亲王,如此龌龊不堪,草菅人命的事——”
话音一顿,王纯想到某些富贵子弟确有特殊嗜好。
老苏被质疑倒也不生气,只是平静道:“此诉乃庄亲王世子李塘亲笔亲言,更有大公子李望作证,王大人若有疑,可亲自前去查验。”
美人皮?
干尸?
王纯立刻摆摆手:“倒也不必。”
“奏折上,还有河州陆氏供词,据陆氏嫡长子陆珂交代,庄亲王答应,只要上供三十万两白银,就可将陆氏转卖给镇南王战马一事压下,此后更是以此要挟,前后从陆珂手里拿走近乎一百万两白银。”
沈清臣脸色渐沉:“一百万两,可够定襄军冬日所需了。”
“沈大人所言甚是,可这一百万两并未留置庄亲王府,而是前后由人护送往南边,直到安州才消去踪迹。”
老苏面露疑色,似顾及着什么,欲言又止。
沈清臣将众人神色纳入眼底,转身对小皇帝一礼,缓慢道:“昨日宴会上,督公同庄亲王置气,说王爷同安州叛匪勾结,微臣不信,觉得庄亲王并非那种人。”
“可如今看,一百万两经他之手入安州……”话未道尽,沈清臣已是露出为难之色:“现在想,许是督公查到了些许线索,被庄亲王知晓,因此联盟发难,为的就是灭口。”
此言一出,满殿群臣躁动。
而昨日只要发难过周济的,几乎全部跪下求饶自证,而一个个自证下,是庄亲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罪恶。
崔季也怕连累自己,急忙撇清关系并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如交由三司审查,也好给陛下、给群臣和百姓一个交待。”
“哼。”老苏轻哼一声,一甩袖退后归列。
崔季脸皮厚,只垂着头恭敬道:“请陛下降旨,三司查审庄亲王。”
小皇帝打个哈欠:“那就查吧,另外,安州叛匪——谁去?”
他眼里半湿润,看似随意的打量,却在高处将众人神色都看的清楚。
沈清臣脑子里闪过光州和镇南王,只一瞬,就听小皇帝拍桌道:“这事由内阁和司礼监商定,退朝。”
沈党,周党互看彼此,谁也不甘心。
但一个领头的没反对,另一个没来,只能低头琢磨着退朝。
春日渐暖,老苏却还有些冷,深觉自己年龄大了,一抄手紧步向外走。
“老苏。”
老苏摸摸耳朵,装没听见。
沈清臣被内阁大臣绊住,只能看着老苏快步离开。
出了宫门,老苏瞧见周济正下马车,脸一阵绿一阵白,咬咬牙翻身上了马车。
“真是沈家被掘祖坟了,竟然有沈子谦这么个孙子,跟谁好上不行,偏偏跟周济这厮好上,果真一窝没个好东西。”
想起朝堂上配合沈清臣做戏的自己,忍不住哀叹:“真是作孽啊。”
“督公。”厂卫低声报:“别院有一人,是督察御史上官仪。”
周济十分诧异,只微微一沉思就了然。
“把人送给沈大人吧,就当是谢礼。”
厂卫应下,又听自家督公说了句:“别让他知道。”
厂卫疑惑,不让谁知道?
上官大人?还是沈大人?
庄亲王的事太突然,突然到崔太后满满的危机。
可看着自家兄长如此胆怯,崔太后忍不住发火:“怕什么,庄亲王手里没证据,就算周济知道,也奈何不得我们什么。”
崔季不放心:“若是周济有证据呢?”
“证据?哼。”崔太后娇容越发沉:“哀家是陛下生母,你是陛下舅父,他一个阉奴,还能杀了你我不成?!”
视线一瞥,却见崔季满头大汗,神色慌张不敢看人。
崔太后微一思索,道:“上次同周济的药,是哪来的?”
她不是傻子,只因崔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所以多得他几分信任。
可观崔季此状,分明是有事瞒着自己,甚至这事还跟庄亲王有关。
崔季想否认,可在崔太后锐利的目光下,忍不住说出来。
“那药,是庄亲王给的。”
砰,崔太后将茶盏重重放下。
崔季心虚的摸摸鼻子,声音有些怕:“我这,担心庄亲王,也是怕他供出我们来。”
见这话又绕回去,崔太后击破他蒙混过关的想法,冷声道:“庄亲王一辈子窝窝囊囊,临到老了反而有几分锐气,是该叹雄心迟暮?还是蠢笨如猪?”
“景泰帝幼子?呵,也就孝仁皇太后忌惮。若非先帝仁慈宽厚,他早就离京去郡地了,亲王如何到他。”
“逍遥王是个什么人你我清楚,所以这安州祸乱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怒喝声,如炮竹炸的崔季发懵:“我不知道,不是我。”
崔太后沉默下来,眼底闪过轻蔑。
崔季缩着脖颈,垂首抓了抓脸,这才道:“小年夜陛下中药,还有庄亲王府设局周济,都是一个神秘人,他给的药。”
“何人?”
“不知道。”崔季回忆起来:“一身黑,什么也看不出来。功夫格外好,每次都是他来找我。这个人知道不少东西,连当初你给先帝——”
崔太后瞪着他,崔季声音逐渐变小:“之前归还国库,予执将您赏的那颗琉璃珠变卖了,他拿着珠子来找的我。”
崔太后忍不住发火:“愚蠢。一个破珠子而已,最多被言官参奏阴阳一顿,如今算什么?不知道是人是鬼就敢合作,你是疯了吗?”
“是,我就是疯了。”崔季站起身:“那人握着你我把柄,若是不找出来铲除,崔家连同你我一起完蛋。”
殿内寂静下来,唯有二人不平静的呼吸声,在对峙着。
许久,崔太后问:“这个人,关庄亲王何事?”
崔季咽了咽嗓子:“我在庄亲王府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