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时,跟神秘人在一起的是予执,可这话他不敢说。
依照崔太后心狠手辣的样子,只怕会对吾儿不利。
奈何予执也是被骗,竟然同他一样不知对方身份。
小皇帝来时崔太后正假寐,旁边崔季捧着茶,心不在焉的。
“快起来,你我母子何需这些俗礼。”
小皇帝笑一笑,就着另一边坐下,扭头见小桌上的茶盏,细细嗅了下:“是上好的云鼎,不多见。”
崔太后咯咯笑出声:“是你舅舅,特意让人寻了送进来,这一盏母后品品,若是尚可便让人给你送去,可别辜负你舅舅一番心意。”
小皇帝垂下眼,纠结一会儿,抬头看着崔太后:“别这么笑,怪瘆人的。”
崔太后:……
小皇帝:“朕不喜喝茶,更不喜云鼎。”
衣袖上有一根头发,小皇帝捏起来,在指尖绕一圈。
崔太后笑容淡了几分,琢磨着小皇帝这话,是他自己要说的,还是有人教的。
“今个早起,母后就坐立难安心头焦虑,人都说母子连心,哀家是怕陛下有个不舒服的,所以唤来看看。”
崔太后流露出忧色,两眼盈盈泪珠。
小皇帝撇开头,声音有些不耐:“有什么事,母后直说便是。”
母子情深的戏码,若是幼年还能糊弄他几下。
崔太后同崔季交换了眼神,崔季小心翼翼问:“庄亲王一事,不知陛下怎么看?”
小皇帝似才看到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就让崔季有些怪异感浮上心头。
点漆的眸子,锐而不锋,暗藏汹涌,像极了先帝。
“舅舅,后宫不得干政,你这是作何?”
小皇帝音色稚嫩,语调里却透着股沉冷。
崔季下意识就要解释,却听小皇帝又道:“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律法在此,谁人也越不过去。”
“呵,这话,陛下得对周督公说。”
崔太后无论是语调,还是神色,都极其嘲讽。
崔季有些手心出汗,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小皇帝。
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竟一时看不真切。烟雾散开,露出与金殿上截然不同的天子。
小皇帝侧身,手指轻轻抚在茶盖上,拨动一下,茶汤就溢出一些。
崔太后眉头紧紧锁住,见小皇帝几次如此,上去拨开他手:“陛下这是作何?”
小皇帝指腹摩擦,茶汤被缓慢晕开,他笑的意味深长:“不过一盏茶而已,母后如何舍不得?”
崔太后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声音软下来:“到底是景泰帝幼子,你父皇的小叔叔,若是真就这么处治了,怕是宗亲心有余戚,对陛下生出二心来。”
崔季试探附和道:“庄亲王虽说罪大恶极,可到底是皇家人,孝仁皇太后当政最残暴之时,尚且给皇室子弟一条命,如今陛下若是——”
“崔大人,”小皇帝支着侧脸,两眼灿如星子:“你是说朕比孝仁皇太后——还要残暴?”
崔季立刻跪下:“臣绝无此意啊。”
小皇帝随着他跪下,视线缓慢下移:“你若是怀念孝仁皇太后,不如去陪她老人家,若是遇到父皇,他定是无比欣慰的。”
“胡闹。”
崔太后一边恼怒兄长的胆怯,一边恼怒小皇帝:“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些什么?”
先帝最是憎恨孝仁皇太后,他的臣子去伺候——呸,她想什么呢。
小皇帝神色冷漠下来:“安州起了乱子,母后可还记得?”
崔太后不知他何意,跟着点点头。
小皇帝缓慢道:“乱江山者,诛!”
“为乱党求情者,同罪并诛!”
“合谋乱党者,更应诛!”
语调虽轻,却字里行间杀气弥漫,一个‘诛’字,如斩刀压颈,让崔季忍不住脸色发白,衣袍下的双腿更是有些发抖。
崔太后被看的心虚,企图用喝茶来掩饰。
瞧这两个好似霜打的茄子,小皇帝思索片刻,给出一个新的希望。
“此事算朕欠母后的,不如这样,殿试后只要表哥上榜,朕就允他御前走动,如何?”
崔太后眼睛一亮,却也有些迟疑,小皇帝将茶盏推到她手边,安抚的拍拍崔太后手背:“母后安心,自家人当是照顾的。”
小皇帝出了慈安宫,方才察觉那根指尖乌发,不知何时已不见。
正失落时,小夏子悄声道:“陛下,督公还在御书房等您。”
对于慈安宫发生的事,周济并未询问小皇帝,而小皇帝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如从前般缠着周济,甚至今日更加顽劣。
月深,周济才得以脱身。
回到府上,青灯下沈清臣握着一卷书,松垮的墨发随意披散。
原本焦躁的心,在此刻平静下来。
沈清臣抬眼,见到他脸上扬起笑:“回来了。”
上前接过周济手里的披风,若隐的龙涎香传来鼻端,他垂下眼:“做了面,吃点?”
周济偏头看他,应声:“嗯。”
沈清臣端着热面回来时,周济刚换的春衫已经一片水渍,湿发拢在身后,手里的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擦。
“洗这么急作何,你说一声我等着就是。”
沈清臣夺过帕子,将周济发尾包裹起来,眉头不由的皱起。
周济没回答,而是执筷拌面,说:“在宫里一块糕点也没吃,就等着沈大人的手艺呢。”
“呵,少拿哄孩子那套来。”沈清臣轻轻拽了下周济乌发,周济眉眼带笑,很是轻松。
沈清臣脸上不显,实则心里发软。
一碗面下去,周济出了薄汗,就着窗边软榻坐下,吹着小风散热。
沈清臣换了几条帕子,才将周济头发擦的差不多,而后挤上软榻,挨着周济一起看星辰。
周济昏昏欲睡时,脸颊一片温热传来。
“周济,谢谢你。”
周济环手抱住沈清臣,在他脖颈边来回磨蹭。
沈清臣被笼罩在灼热里,他不由握紧周济的腰,欲色的眼取而代之是担忧。
次日,庄亲王府抄家的旨意下来,而河州陆氏因贩卖战马,贿赂勾结庄亲王同样被抄家,姻亲关系的周氏更是大受波及。
若是往昔周济还能落井下石嘲笑一番,只是如今时机不对,他另有任务。
庄悦传达沈清臣的话,可上官仪还是很执拗,坚持要上门感谢。
上官仪和庄悦不仅是同乡,上官仪幼时启蒙更是在庄悦父亲的私塾里读的书。
此番亦是庄悦送同乡考生上都,这才重新与上官仪相识。
“沈大人,下官有一惑。”
上官仪的为官为人,远比他不显的家世更让沈清臣看重。
“何事?”
上官仪斟酌用词,道:“别院时,下官虽记忆模糊神智未明,但……蓝衣该不会看错的。”
他对东厂无甚好感,那等救命之事,更不容他幻想到东厂。
因此那日救他之人,可能并非眼前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