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重阳白鹭洲,岁岁香聚桂枝头。
年年岁岁登高处,岁岁年年雁鸣秋。
金秋时节的金陵城,处处丹桂飘香,士子佳人,骑马乘车,或是临江而眺,或是登高望远。松下竹林时有琴音铮淙,山石亭台偶见雅士对弈,更有豪放之士,把酒高歌,好似嵇康、安石再世,此情此景直追昔时的魏晋风流。
天印山,高不过百仞,然天印樵歌却是有名的金陵八景之一。一张左右安轮的木椅,被人推着在山下的小路上当车而行,椅子上坐着一名玄色衣袍的老者,而身后推行的却是个青衫少年。
“前方风景美可入画,小友不妨稍驻片刻如何?”
那推车的少年闻言驻足,笑语道:“在小子看来,这着眼之处,处处皆可入画,只要前辈高兴,小子奉陪就是。”
说着,便将轮椅推至一边,让出了中间的道路好让他人通行,椅上的老者却是在重复着少年刚才的言语。
“着眼之处,处处皆可入画......”
那老者念叨了几遍,开口道:“云帆小友,此言深谙至理,我猜你的剑意该当大成了吧。”
这一老一少,不是别人,正是受伤未愈的百里外以及云帆。那日百里外果然是遭遇了那妖僧的袭击,若不是他身怀三枚墨门的独家暗器火雷子,怕是早已一命呜呼。
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却也受伤颇重,逃跑之际还把墨门至宝,墨子剑,遗落在了秦淮河中,还是前日云帆出手将其给寻了回来。
赵君如在陪云帆来到金陵不久,便独自回神龙山修炼去了,至于乔不留,虽时有过来探望,不过却也无固定行踪。
“前辈慧眼,自那日与灵真子一战之后,小子便已领悟出了自身剑意,假以时日,即便灵真复生,我亦可以心剑斩之。”
百里外闻言,甚是动容,回首相询道:“小友所谓心剑,不知又是何等绝学?”
“此为剑修以心养剑之法,乃小子师门的不传之秘,还请恕小子不便相告。”
百里外长叹一声:“唉!真想去你师门所在的那个世界看上一眼,即便是死,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云帆沉默了片刻道:“前辈真想去,也不是不行,主要是就连我现在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家师遗言只有‘山海经’三字,想必要想再回界内,还是要着落在《山海经》上。”
百里外道:“那《山海经》,千百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钻研过,却是没有一人能在其中发现什么有用的价值,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山川地理,和一些神话传说之外,再无其它。其中的方国风貌和草木生灵,就更是荒诞不羁,也不知这要从何找起?你难道就一点别的线索也没有吗?”
云帆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点什么来,急忙道:“前辈,还记得灵真向您索要那个《过隙经》吗?小子当时就猜测或许是与回归界内有关,在宗门时,小子就听说界内界外是被一座四时流转大阵所隔绝,每年的春分以及秋分时节的刹那之间,便是大阵最薄弱的时刻,却是不知这与《山海经》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小子认为,这《山海经》越是荒诞,就越是隐藏了天大的秘密”
百里外沉思半天,也是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此时眼前就算是有再好的景致,也引不起二人的半点兴趣。
百里外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道:“回去吧,那《过隙经》眼下不在这里,等回头我去取来,到时咱们再好好研究研究。”
云帆推起轮椅向着来路行去,一阵风来,吹得路边的竹林“刷刷”作响,只听百里外似在自语,又似在对云帆言说:“春分、秋分乃为破界的时机,那《山海经》就应该是隐藏着界壁的所在了,不过这还须有打破壁垒的手段才行。”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可以以力破之,就是不知要达到何等修为,才具备那样的实力?”
夕阳下,云帆拖着长长的影子,推行着轮椅渐行渐远。长干巷,这些时日,云帆和百里外就住在王憨子的旧宅里,此处宅院乃是王金汉的私宅,王金汉现今成了吕老爷的专职车夫,所以这座院子也就一直闲置在这里。
“小帆回来了啊?”
“百里先生今天的气色不错啊。”
“小帆啊,你憨子哥啥时候回来,婶子啊给他相中了一门亲事......”
刚进巷子口,左邻右舍就热情地打着招呼,云帆也都一一回应,看着街上几个跑来跑去的孩童,这不禁让他又想起秦淮河畔的快乐时光。
又在此地盘亘了月余,一边帮助百里外疗伤,一边蕴养心剑,再就是研究一番《山海经》,眼看天气已经渐渐转冷,云帆挂念父亲,见百里外已经行动无碍,便提出了告辞。
“呱呱...!”
白羽很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刚刚建好没多久的巢穴,很不情愿地落在了云帆的肩头,再一次将云帆的头发,当做了发泄怨气的对象。
灵真已然不在,百里外也就没有再在金陵逗留的必要,送走了云帆,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便直接穿城而出,取道北上。行至浦口,已然渡过了大江,天色却忽然阴沉了下来,百里外加紧了脚步,便欲寻找宿头。
还没行出多远,就忽听有人唤他:“百里先生留步。”
这声音就似在左近,却又把握不住方向,百里外环视了半圈,终于与一双眼睛对视在了一起。还未等他发问,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已经再次开口。
“请教百里先生,可识得一个叫作云帆的少年?”
百里外的脑海里就只有那一双眼睛,连它的主人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闻言,百里外竟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知那云帆去了哪里?还请先生告知。”
百里外有些惊疑不定地巡视着四周,十丈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可观察了半天,却始终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风声依旧,而刚才的那一声呼唤,就像是梦中呓语,随风散去,再无痕迹。至于那双眼睛,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印象。
云帆这一次并不急着赶路,于是便索性乘船逆江而上,沿途风光无限,云帆便以笛音相应,非止一日,舟船便已来到了江州境内。想起那日在洪都城内,与王叔父匆匆一见便不辞而别,于是弃船登岸,朝南昌而来。
斜阳草树,飞鸟投林,此时云帆虽只一人,却有一种久违的轻松自在,何况还有一只爱操闲心的白羽与他作伴。一路踢踏着脚下的石子,嘴里哼哼着从赵君如那里听来的小调,总算是有了一些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走着走着,云帆忽然伸出手掌,轻“咦”了一声:“今年的雪,怎么会来的这般早?”
“呱......”
云帆眼底精光一闪,凝目再看,天边红日西沉,哪里有一片雪花落下,神识所及却又无任何异处。
“这是怎么回事?”
回首看向肩头,只见白羽已经压低了身子,前倾着脑袋,死死地盯着前方。云帆心中不解,在他的神识中,前方根本什么都没有才是,可当云帆继续前行了数丈,在路边的矮树边却伫立了一名中年男子。
“无量寿佛,小施主好精湛的修为。”
那人又看向白羽,点着头道:“好一只灵禽,没想到施主已经具备了末那识的神通,本座倒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云帆上下打量着此人,穿着倒是像一个僧侣,却又没有剃发,再观其相貌,眉毛粗重,眼窝深陷,鼻梁高挺,颌下无须。一手托着一个乌黑的钵盂,一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法印,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云帆的神识却依旧是捕捉不到。
这倒是让云帆心中好生惊讶,除非此人的神识比自己还要强大,那此人的修为也定不会在自己之下,很大可能是高出自己不止一筹。云帆已经意识到,这人很可能是为了灵石而来,看来自己还是太过托大了些。
云帆虽然心中打鼓,脸上却是不露丝毫怯色:“阁下何人?又缘何要拦我去路?”
那人道:“本座来自大雪山,你可以称呼我为伦珠仁波切,此番正是为了弘法而来。”
“弘法?”
“是的,我座下曾经收过三十五名弟子,就差一位便可凑足天罡之数,你我这一世有师徒之缘,这就随为师去吧。”
云帆笑道:“大和尚你错了,我还不曾答应你什么,你口中的‘为师’二字,是否称呼得早了一些?”
“不错,但我想,小施主一定是会答应的。”
云帆脸上依旧是笑意不减,连连摆手道:“大和尚你又错了,我也不曾布施于你,这‘施主’二字,也是当不得的。”
那番僧也是被云帆逗笑了,呵呵笑道:“小善信,又何必执着于一个称呼?”
“哎!打住、打住,还是错了,小子善心是有的,却从不曾信奉过佛主,‘善信’二字也可免了。”
云帆如此胡搅蛮缠,那番僧倒也不愠不恼,依旧温言善语地道:“发善心,行善举,得善报,那便是与我佛有缘。”
云帆注视着对方的双眼道:“大和尚,你倒是说说看,你拦下小子这是属于善举呢?还是出于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