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骨今晚没吃多少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这会儿淋了雨,又一直保持着一个不太舒服的蹲姿,胃中不适,翻江倒海的难受。
时骨头有点晕,于是撑着旁边的路杆,在地上蹲了一会,连一辆车在路边缓缓停下也没有察觉到。
尖利的白色灯光划破了连成片的雨幕,时骨回过头,一双做工考究的黑色皮鞋映入眼帘,他有些迷茫地抬起眼,黑色的伞沿下看不清那人的脸,时骨只能闻到他一身好闻的气味,独特的沉香混合着清新的古龙水,夹杂着雨水的味道,让时骨格外熟悉。
这个味道,时骨知道,闻寒洲的办公室里常有,是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除了闻寒洲以外,时骨再也没有在别人身上闻到过。
时骨抬起头,抹掉脸上冰凉的雨水,他打了个喷嚏,看着那张隐在黑色雨伞下,线条流畅,无比熟悉的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直到闻寒洲那双泛着绿意的眸子与他四目相对,时骨那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才清醒一些,他看着与自己的头顶垂直,没有一丝向自己头上倾斜的雨伞,缓缓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雨伞的角度终于有了变化,宽大的伞沿朝着时骨的方向倾斜,遮住了时骨,把淋了一晚上雨,浑身湿透的人庇护了起来。
“我在哪里应该不用和你报备。”
闻寒洲开了口,声音依旧那样凉薄,凉到时骨忍不住抖了抖身体,和他脚边那只瘦弱的小猫一样,看起来楚楚可怜。
哪怕是冰冷如闻寒洲,也在此刻有了几分触动,于是雨伞的弧度再度向着时骨的方向倾斜了几分,时骨蹲在原地,抬眼望着穿着整齐,一身行头全部价值不菲的闻寒洲,喃喃道:“也是,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
“……”
这样子的时骨闻寒洲第一次见,和平常那样漂亮但喜欢使坏,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就会憋出什么话来的时骨不同,因为淋了雨的缘故,他比平常乖了不少,湿漉漉的眼神就那样从上而下的望着自己,一张脸漂亮而精致,并没有因为雨水而影响到他半分,他就这样蹲在闻寒洲的脚边,就和此时此刻因为冷而蹲在时骨脚边的小流浪猫一样,没什么差别。
只可惜,闻寒洲不像时骨那样心软,不会看见他这幅可怜模样,就蹲下身去,摸摸他的头。
但眼下是凌晨一点钟,整座城市都被阴暗潮湿的雨雾所笼罩,好歹也是认识的人,既然遇见了,闻寒洲自然不可能把时骨一个人扔在路边,于是他看着脚边蹲着的人,再次开口:“这么晚了,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时骨偏过头,费力地确认了一下river的方向,解开打结的舌头,“今晚……有个人找我喝酒,我刚刚从river出来。”
“你别这样看我。”时骨挥了挥手,把自己湿漉漉的宝石蓝色头发别到耳后,“我没喝醉,知道这里……离river也不远,你凌晨出现在这儿,就说明你也刚刚从酒吧出来。”
“闻教授,想不到你也会酒驾。”
时骨笑的很轻,声音融在巴黎的风雨里,却在四散前叫闻寒洲听的一清二楚。
闻寒洲看他这幅模样,知道时骨是喝醉了,也懒得和酒鬼计较,只是站在原地,在把时骨扔在路边任由他自生自灭和帮助他之间勉为其难地选择了后者。
“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五分。”闻寒洲站在原地,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时骨,“你要是不想蹲在这里淋一晚上的雨,就站起来和我走,要是醉到连路都走不了,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
只可惜时骨只是有点醉,还没喝到无法自理的地步,他的酒量并不差,这会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摸着小流浪的毛发,听到闻寒洲的话,他的脑子没转过来,慢吞吞地问了一句:“什么?”
闻寒洲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病人时耐心总是很足,因为那是他的工作,在校园里面对学生时也总是显现出温和的一面,可现在他脱去了一身白色大褂,也不是在课堂上传授知识的闻教授,只是他自己,于是他做回了自己,耐心明显不足,听到时骨还敢废话,直接撑起雨伞,想要转身离开。
时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闻寒洲衣角的一摆被大风吹起,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了上去。
力道不大,只要闻寒洲向前踏步就能离开,可他并没有这样做,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再次在满是水花,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停住,闻寒洲回过头,推了一下自己的无框眼镜,不动声色地遮住眼中闪过的一抹晦暗复杂的情绪。
蹲在地上的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垂到肩膀的长发丝丝缕缕的绕在脸侧,时骨的眼神迷离,整个人不慎清醒的模样,如果由他在这里蹲着不管,他大概真的会在这里一整晚,这里又有很多酒吧,每晚都有不同的醉汉经过,那时候会发生些什么,闻寒洲也说不准。
也许是被闻寒洲的眼神和态度冰到了,时骨忍不住缩了缩脖颈,本来昏沉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于是他双手撑地,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见他还有直立行走的能力,闻寒洲撑着雨伞,把伞沿向他头上偏了几分,避免时骨再被雨水淋湿,时骨站在闻寒洲的身边,被冷风吹的瑟瑟发抖。
清醒过后他回过头,无意识地对上了那只小猫的眼睛。
这只小猫大概也就两三个左右,眼里的蓝膜还没退去,看到自己唯一的庇护有要离开的预兆,它像是感知到危险一样,再次张开嘴,发出轻细微弱的猫叫声。
明明声音很轻,又有雨声做干扰,但时骨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小猫的声音,于是他僵住了脚步,头部保持着一个平持在很微妙的方向,似乎是在小猫和闻寒洲之间做抉择。
现在巴黎下着这么大的雨,闻寒洲有雨伞有车也有家,甚至他还是个有自理能力的成年男人,但小猫什么都没有,它甚至还那么小,如果真的把它自己扔在这儿,它能不能活过这个夏末初秋的雨夜都是两码事。
时骨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同情心泛滥的人,虽然他的嘴中可以说出这个世界上最轻浮,也最无足轻重的语言,却从来不轻易履行自己的承诺,变着法儿的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使坏,行为是自己难以想象的恶劣。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看到一个生命就这样在自己面前陨落,虽然他也没有那么喜欢小动物,但他同样做不到看到他们因为天灾而被迫失去生命。
闻寒洲单手撑着雨伞,正在思考怎样跨过这条泥泞的绿化带而不弄脏自己的皮鞋之时,他的衣摆从后方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他偏过头,透过镜片,看到时骨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摆,力道很轻,他的眼神比刚刚清亮了不少,似乎是醒酒了,眼眶微红,眼下那颗红色小痣的颜色也更加鲜艳,把他整个人都衬托的更加漂亮,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还多了几分莫名的妩媚。
“闻教授。”
时骨声音极轻地开口,用他从来没有过的正经语气,好好地叫了一次闻寒洲。
这样难得正经的声音和他此刻的神情不太相符,闻寒洲也愣了一下,但他立刻察觉到时骨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他一只手牵着闻寒洲的衣摆,目光却望向他刚刚蹲过的草丛边。
闻寒洲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终于发现了那只可怜巴巴的小流浪猫,看到它夹着尾巴蹲在那里,在看到时骨的视线一直看着它,不用说更多,闻寒洲立刻就明白了时骨的想法和用意。
“不行。”闻寒洲板着脸,拒绝了时骨:“我有洁癖,不能忍受车上有任何动物的毛发。”
时骨看了一眼雨幕中那辆崭新无比,一看就名贵的黑色奔驰迈巴赫,再看看这辆车的主人,依然没有松开他的衣角,眼中满是恳求,似乎是希望他可以同意。
闻寒洲自然不是会心软的人,不仅不会心软,他的耐心也要被时骨耗到极限了,雨伞的倾斜角度朝向自己这边偏了不少。
于是时骨的半边肩膀又淋到了冰凉的雨滴,可他并不在意,只是依然抓着闻寒洲的衣摆,手指的力气却越来越松泛。
闻寒洲依旧不为所动,他打着伞站在原地,犹如雨夜中一棵挺拔高大的雪松,他叫了时骨的名字,一字一句:“时骨,如果你非要带着这东西走,那么你就自己回去,我不会再管你。”
时骨看着闻寒洲的眼睛,他眼中的那点绿意在漆黑的雨夜中格外明显,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被人放在黑色丝绸上的绿色宝石,又像是银渐层绿色的眼睛,格外迷人。
可是拥有这样一双好看眼睛的先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铁石心肠,他看着时骨慢慢地松开他的衣角,没有任何反应,颜色偏深的单薄嘴唇微抿成一条弧线,英俊又不失优雅。
时骨悄咪咪地在暗地里嘀咕了一句人不可貌相,最终还是在闻寒洲和小流浪猫之间选择了后者,他向后退了一步,主动走进雨幕中,与闻寒洲拉开一点距离,“那你走吧。”
闻寒洲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面色如常,却微微怔愣,似乎没想到这会是时骨的选择。
但时骨偏偏就这样选了,他在闻寒洲的注视下重新走回了雨幕里,抱起那只三花色的小流浪猫,再次回过身时,却发现闻寒洲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点他身上独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