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倾盆大雨。
盛夏。
大半个繁华京城都被暴雨笼罩。
典雅奢华的逸云阁,在昏暗的天色里,仿若被一层神秘的纱幕所遮掩。
雨中透金。
一对明晃晃的金色灯笼,挂在飞檐斗拱的大门楼两侧,宛如神灵的眼眸俯瞰着湿漉漉且寂静的街道。
崭新的灯笼之上,书写着两个庄重的“林”字,高悬于街道尽头那朱红大门之上。
每个灯笼下,竟垂着一个闪烁着幽光的银色面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恰似神秘祭祀中使用的法器。
银面具在狂风裹挟的雨幕里,不停地摇曳晃动。
“呼呼呼”的狂风,混合着暴雨抽打万物的声响,仿若一首低沉悲怆的乐章,似乎在倾诉着这盛夏暴雨的肆虐。
掌管京城护卫营的镇威将军李霄,骑着一匹浑身湿透的枣红骏马,从雨雾弥漫的街巷中疾驰而出,未及拴马,便急切地敲响了逸云阁的大门。
许久。
灯火璀璨、尽显风流的逸云阁,才缓缓从大门后展露真容。
这个时辰,向来是阁主心情最为舒畅之时,尤其是今日。
因为,阁主已经连赢了四十局棋,把妻妾们杀得纷纷拱手认输,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阁主,另一个世界的我!
我在棺材里,凭借十级灵瞳所窥视到的我,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般体验了。
我最爱与兄弟们前往京城最负盛名的聚贤楼品茶论道,也热衷于和兄弟们去绮梦楼寻欢作乐,到京城赌坊豪赌一把。
我和阿强、赵爷、老陈、埃斯科瓦尔、索菲亚、王教授、晓妍的父亲林叔、富家公子哥林宇轩喝的可不是普通的酒,而是加了秘药的奇酒。
这酒色泽奇异,味道绝美。
这样的酒,活人可不敢轻易尝试,喝了必定五脏六腑剧痛,七窍流血。
我下的也不是普通的棋,而是二十人同场对弈的复杂棋局,赢一次收获颇丰,输一次也会输得底儿掉。
我下棋,除了赢取金银财宝,还赢取自由。
手中有了钱财,还得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享受。
我若赢了,不仅能得到大量的金银珠宝,还能获得自由之身。
想去哪儿闲逛就去哪儿,不必在家中陪着妻妾们。
哪怕是去烟花之地,出入赌场,彻夜不归,肆意放纵,也无人管束。
我要是输了,就得任由妻妾们差遣。
她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通常,她们会通过抓阄的方式,决定我今晚为她们中的某一位洗脚、洗澡、伺候起居,亦或是陪睡。
让我郁闷的是,这个荒唐的规矩,竟是我醉酒之后自己定下的,还郑重其事地召集全府之人宣告。
最为愚蠢的是,我还命人将这些规矩刻在石碑上,明确规定自己若违反,就得让她们在大街上当一天坐骑。
如今想来,这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可若没有这样的规定,她们便会陷入绝境。
因为她们是一群特殊的女子,一旦感觉被我抛弃,便会香消玉殒。
我不能让她们有丝毫被抛弃之感,除非她们自愿。
下棋便成了最好的解决方式,愿赌服输,各取所需。
璃月公主心情同样愉悦,因为她深爱的阁主,今晚下棋赢了,终于能自由自在地陪她出去逍遥快活。
她喜欢他外出游玩时带着自己,哪怕是去青楼,她也乐意相随。
至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毕竟,他的那帮兄弟,大多时候都是被她和索菲亚联手灌醉的。
她满心委屈。
虽说贵为公主,是逸云阁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然而,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女主人的优越。
只因她的阁主坚持府中上下人人平等,这对她而言,简直是个让人头疼的规定。
奢华大气的金色大厅里,温暖宜人,弥漫着和谐欢快的氛围,酒香与奇异的芬芳交织在一起。
金银锭子碰撞发出“铛啷”脆响,棋子“啪啪”落在棋盘,酒杯“叮当”相碰,妻妾们“咯咯”娇笑,共同谱写出一曲纸醉金迷的乐章。
仆人丫鬟们如穿梭的鱼儿般忙碌不停,一会儿为这位主子斟酒泡茶,一会儿为那位主子送上花生、瓜子、糕点。
逸云阁是个极度奢华、充满趣味的地方,京城的文武百官、富商巨贾乃至普通百姓,都知晓逸云阁在京城是最为奢华好玩的所在,甚至连皇帝和皇后也时常到此玩乐。
这里,随时能够满足形形色色的奢侈玩乐需求,并且还会不断推陈出新,准备各种新奇独特的享受。
阁主钟情于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沉迷于酒色、吃喝玩乐之中。
我已渐渐习惯了这般奢侈与享受,甚至有些乐而忘返。
每个女子都在与身旁之人嬉笑玩闹。
有的炫耀自己新做的美甲精致漂亮,有的夸赞某位姐妹今日在集市上购置的新衣时尚新颖,还有的羡慕某位姐妹刚买的首饰精美绝伦。
有人在掷骰子,有人在猜拳行令,有人在吞云吐雾。
她们羡慕男子有诸多好玩的去处,有各种各样新奇的消遣方式。
尽管阁主给予了她们极大的自由,不让她们受三从四德的束缚,不受封建礼教的禁锢。
但在这个以男子为主导的王朝里,她们终究只是男子的玩物与附庸。
她们无法入朝为官,不能经商创业,没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所以,只能整日沉醉于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之中。
购物游玩、垂钓、骑马射箭、蹴鞠、游泳、打马球、相互攀比,便是她们生活的全部。
她们的生活目标只有两个,一是倾心爱着阁主,伺候他欢喜。
二是尽情吃喝玩乐,让自己每日都过得开心惬意。
早已将做宫女时所精通的琴棋书画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没有一人专注于面前的棋局,就连刚摸的棋子,也是身旁的丫鬟代为摆放,并询问该落哪一子。
因此,浑身湿透的镇威将军、护卫营统领李霄,匆匆走进来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霄小心翼翼地凑到阁主耳边,低声说道:“阁主,大事不妙!圣上和皇后不见了!”
阁主眉头紧皱,沉稳地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神通广大的璃月公主已然听闻,焦急问道:“阿宇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去清风山庄找。
清风庄主和婉娘今日大婚,我本不打算前往,如今正好去凑个热闹,随份礼。”
阁主。
顶着风雨来了。
独自一人来了。
他是个极为坚毅的男子,平生极少有落泪之时。
然而,当他远远望见张灯结彩的清风山庄大门时,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清风庄主成婚,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毕竟,这世上,每日都有无数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清风庄主,虽说拥有一面神秘古镜。
但,他同样拥有结婚的权利。
阁主,实在不该如此扫人兴致。
实在不该在别人大喜的日子里,站在人家大门口哭泣。
他理应做的,是面带微笑,送上一份贺礼。
他也深知自己此举不妥。
只是来得太晚,连添礼道贺、表达歉意的机会都没有。
新郎和新娘,已然在洞房的婚床上亲昵嬉闹起来。
他虽能凭借灵瞳,清晰地看到他们在床上的一举一动。
但,他却丝毫没有窥探的兴致。
因为,那个在床上与男子亲昵的女子,是他最心爱的晓妍。
他真的不该来。
来了,却又来得这般迟,恐怕连一口喜酒都喝不上。
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他先是吃了闭门羹。
今晚,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扇漆成深紫色的大门,都一定要敲开。
另一个世界的,在我的灵瞳窥视下的另一个我——阁主。
并非公报私仇,刻意前来搅乱清风庄主和晓妍的婚事。
我来此处,是因为,我察觉到失踪的皇上和皇后就在这里。
我抬手,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看来,是我多虑了。
因为,未流一滴血。
门,开了。
“吱呀呀”的开门声,在昏暗寂静的雨夜中传得很远。
门开了,却不见开门之人,唯有天上的雨滴,不断洒落。
灯火通明的山庄,安静得连一丝人声都听不到。
门不会无缘无故自动打开。
我看不到开门之人,说明开门之人懂得隐身之术。
又或者,这门根本就未曾上锁。
还没等我想明白,便听到“嗖嗖”的舞剑之声。
原来,山庄的庭院里有人。
只是,他刚才舞剑时,身形快若闪电,仿若飞至了空中。
我看清了舞剑之人,竟然是清风庄主。
我笑着说道:“庄主莫非觉得新娘不够有趣,所以在新婚之夜竟舞起剑来。”
清风庄主,瞬间将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然而,我眼中幻化出的俊朗男子和婀娜女子,也已将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庄主说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说:“我也想摆脱,可偏偏是你,将我困在了这里。”
庄主冷笑一声,说:“没人困你,是你自己不愿离开。
你瞧,今晚我并未邀请你,你却来了。”
我轻轻推开他架在我脖子上的剑,说:
“我来此处,是有事相询。
无事之时,就算你用八抬大轿来请,我也不会来。”
庄主听后,收起剑,转身离去。
连招呼我进屋坐坐的意思都没有。
走了许久,才头也不回地说:“你放心。
皇上和皇后安然无恙。
他们。
明日清晨,会准时上朝。”
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人轻轻触碰我。
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宇哥,跟我来。”
竟然,是晓妍。
可,我却看不到她。
我走出了清风山庄,大门“吱咛”一声自动关上了。晓妍的声音传来:“阁主和公主,那日在棺材里面可真是快活呀!”
我大为震惊,说道:“晓妍,你……你怎么会知晓。”
晓妍“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身形一转,竟然变成了璃月公主的模样。
“那天在棺材里的晓妍,竟然真的是你!
那你后来,为何又变成璃月公主的模样。”
“你不是钟情于,她的倾世容颜吗?”
“没有晓妍,哪怕你是腐尸的模样,我也从未嫌弃过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陷入了沉默,冰冷而凝重的沉默。
期望沉默,能够掩盖住真相。
许久,我伸手接住一滴雨滴,长叹一声,说:
“你就算变成璃月公主的样子,也瞒不过我的灵瞳。
其实,我们亲密之时,我的眼中始终是你满身蛆虫腐尸的模样。”
“你骗人!”
“我早就,识破了你的变化之术。
只是不想让你嫌弃自己,不想让你伤心。
因为,我看到你那一刻的情意,是真挚的!”
“真挚的情意?!”晓妍喃喃自语道,“我如今对你,哪还有什么真挚的情意。”
我回忆起了,那天在棺材里,和耷拉着长舌头、暴突着眼珠、肚皮鼓胀、满身蛆虫的晓妍亲密的情景。
甚至,还能记起她那快乐满足的声音。
晓妍,已然感应到了我的回忆。
幽幽地说:“我就算变成尸体,也要把身体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