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青丘终于热闹起来,原来是有人要唤醒古老的仙灵,以求预见那位天命之子。
人们看着主持身边的狐女,惊叹这位狐女的无上姿容,也只有这么好看的女子才能接受古仙的恩典。
主持的内力深厚,不见他如何费力就将声音扩出去很远,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楚。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那纯正的青丘古语,咬字执拗,不是深研此道的老修士或者狐族人很难听懂。
不过不要紧,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过惊人,足够弥补语言上的遗憾。不,也许听不懂还会更好些,那些晦涩的文字响彻于天地,像是召唤着某种神秘。
天空极高极蓝,大殿极白极高,狐女她的的头纱极长。
主持念诵着祷文,只见他神色激动,情感激昂,吐词间有着铿锵有力的姿态,他的年纪看上去颇大,此刻倒是好如壮年。
大殿前的广场鸦雀无声,人们安静的聆听着这场祷告,只有大殿两旁的纹烟袅袅升起,所有人都被这场宗教典礼摄取心神,心底虔诚的微狐女祈祷。
“当天路的第七百七十七朵花凋落,世间再没有高洁的东西,那无上的狐女来到半空,跪着接过仙灵的伟力。”
“至此,来到世间。”住持跪下来,将双手捧过头去,恳求狐女的许肯。
涂山九月用袖摆拂过主持的双手,主持便一步步跪着往后退去。
整个青丘都安静下来,只有那位白色狐女站在大殿之上。
所有人屏住气,典礼到了最后最重要的时候。
“当天空的第七百七十七颗星星亮起,当我拂过第七百七十七位族人,我将被这座青丘赦免,也将赦免你们的苦难。”涂山九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从最左边的长老开始走去。
人群半跪下来,一一让狐女的衣袖拂过自己的双肩,所有被拂过双肩的人们低着头,不敢去看狐女的姿容,那是对她圣洁的亵渎,是对这片青丘的不敬。
每拂过一个人,便有七百七十七张糯丈纸交到那人手上,涂山九月看着眼前如潮水般在她面前半跪下来的青丘子民,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梦想。
她也做过万人崇仰的梦,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可是那又有什么不同呢,自己身为狐女,眼下无疑是最好的归宿。
她忽然心灵平安喜乐来,好像真的成了那无欲无求的天命之子的伴侣。
拂过青丘的子民,到了那些大地各地前来观礼的人,大部分族人已经都在眼前的气氛和场景下迷失了神智,无一不跟着跪下来,去瞻仰那无上的狐女。
可也有人没跪,有人在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叫人难受至极。
是苏酥呀,涂山九月长纱下的嘴角勾起来,都这么大了还会哭啊,以后都不能哭的那么厉害哦,你的涂山长老不能在偷偷跑下山来哄你了。
“涂山长老,涂山长老,涂山长老。”苏酥喃喃的喊着,可是没人再回答她,他们只知道面前这位无上的狐女大人,她将接受仙灵的恩赐,也是仙灵的恩典。
接受仙灵的人何必在意尘世的人间,那不过是须臾无所谓的羁绊。
走到了青山宗他们站着的地方,姜挽月看着她,没有跪下去。
整个青山宗都没有跪下去,只有苏酥在那哭。
不过没关系,青山宗的人终究是极少,青丘不会在意这么一些人的不敬,仙灵有祂的宽宏大度,而且他们不跪终究有人跪,对涂山九月狐女的仪式毫无影响。
涂山九月看过苏酥哭到发肿的眼睛,她被一旁的江晓晓搂在了怀里,江晓晓是个很温柔的孩子,都是被他教出来的好孩子。
涂山九月继续在人群走过,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天边的群星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第七百七十七。”涂山九月心底默念,慢慢转身走回她的台阶上。
“七百七十七位人我已赦免,我是您当之无愧的狐女,请你允许我回答您的问题,我将最后证实我的资格。”涂山九月轻轻朗声,声音不大,但是依旧听的清楚。
人们将手上的糯丈纸松开来,当糯丈纸被风全部卷走的那一瞬间,就是神来到人间的时刻。
“是的,我将献上我的余生。”涂山九月看着太阳西沉,月亮升起,开始暗下来的星空。
有星星开始颤抖。
“是的,我将接受您赐予我的职责。”涂山九月看着那些星星摇晃起来。
七百七十七人与他们七百七十七张糯丈纸飞扬起来,卷上无尽蔚蓝的天空。
“是的,我将用双眼承接苦难。”夜幕在涂山九月的眼前升起,天边交织成蔚蓝和深蓝的晕。
在场的人们听到不知名的诵念声,好似来自每个人的心底。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这是真正的神迹!这是神的降临。
“是的,我将用双手盛去他们的泪水。”涂山九月看着天边最后一抹蓝色亮起,开始有星星坠落在群山里面。
原来是真的啊,连涂山九月自己都忍不住赞叹,彻底没了别的心思。
“是的,我将用双脚丈量世界的悲苦。”涂山九月轻声的念诵,她的身子慢慢被托起。
人们半是惊讶,半是虔诚,原来世上真的有神。
所有人再没有怀疑,向神与祂的狐女献上虔诚。
“是的,世间承认了我,我将会成为天帝之子的伴侣。”涂山九月闭上眼睛,再无悲喜。
糯丈纸飞尽,天幕完全黑暗,人们起身站起,看着天边的星光托起狐女。
可是有人不同意,一道声音从大殿的最旁边响起,好像来自山脚,他的声音疲惫坚定,用语粗俗至极。
“是个屁!”
许长卿从那座上千年再没外人爬过的青丘之巅上跳下,对狐女大大的笑。
星光沉默,然后疯狂亮起,似乎在向这个胆敢渎仙灵的人咆哮,祂隔了上万年即将再次回到世间,竟然有人敢在祂面前张狂!
星光汇聚,群山狰狞,整个天地都想疯狂的杀死这个男人。
可是此时第二轮月亮亮起,自西沉的太阳后再次有光亮照亮世间。
那轮月光分开了整片天地,在那之间站着一位身影模糊女子,她轻声念道。
“天地已死,何人敢在吾前称仙。”
星光的夜空更是怒不可遏,整个夜幕倾斜,祂要绞杀这些卑微的蜱虫。
有女子痴痴的笑声从西边遥远的夜空中传来,伴随着巨大的潮声,
那如山高的血海巨浪,从天边浮现,托着紫发红衣的魔女,她的笑容猖狂,说的话倒是简单。
“敢在我面前装?滚!”
最后是许长卿唤出了他那把新眉刀,在星空中轻轻晃了一刀。
许长卿看着半空中失了星光坠落的姑娘,在她极长的裙裟中精准的接住她。
许长卿将兜里的小花掏出来,戴在姑娘的耳边。
“这才好看嘛。”
他的目光遥远又深情,一点点镌刻在涂山九月的心上:“你不需要做什么天命之子的伴侣,你只是你自己的涂山九月。”
-------------------------------------
她看见了自己的太阳。
年少时攀岩天路,那段路程遥远又艰险,动辄跌落或生死。她是从那条路上走过的人,自然知道其中所代表危险,更明白其代表的意义。
你去经历一段要命的旅程,去见一个远离的人。
她这些日子总是哀愁,有时忧郁,还会易怒,傍晚时分圣殿里的柱子会在大理石上投下好看的阴影,她便在影子下徘徊。
大殿漫漫,祷告声声,她围着神像与香案摇着铃铛,绕过那些对她卑微屈膝的人群,她偶尔会在大殿前的广场漫步,期盼着可以喂一只饥肠辘辘的鸟儿。
青丘之巅哪来的鸟,倒是风大。
我会把喝完水的茶杯放在窗边,浪费它们在夕阳下好看的阴影,我会一遍又一遍从漫长轻纱里闯过,想象你将目光投向我时的感动,我晃起铃铛将经文祷告,你却在不知名的心底深处敲门。
你轻轻的敲门,我偷偷的打开门缝,只敢在心底这处神看不见的角落,才能去唤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烦扰的缘故,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她们为我披上最圣洁的礼服,将我的头发编织成好看繁复的模样,然后再将它们挽在肩上。那丝绸的轻薄头纱有三丈长,我对你的思念又何止三千里遥远。
狐女是不能有私心和私情的,那是大不韪的逆事,可若真有神,怎么偏偏让我遇见你,若真的有神,我到底去找谁计较。
怎么会没有心事,那一直是你的名字。
涂山九月来到大殿前,安静听闻着这一段祷告,她将目光透过纱去寻你的身影。没有,真好。
有什么好难过,有什么好悲哀,我又不是三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小孩。
只是希望你能来,只是希望让你看看我这一身三丈长的狐女服装,让你将目光投到的头纱上,看看那些你错过的时光。
祷文念闭,我走下台阶去宽恕众人,他们皆低着头,或宽或窄的脊背在我的面前弯下,按理来说我应该感到被众人尊崇的喜悦,按理来说我应该是最该开心平安喜乐的人。
涂山九月缓慢踱步,走到青山宗的众人面前,越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涂山九月甚至没有去看他们的眼睛。
她不想在同伴的眼睛里读出什么,甚至连与好友独孤净天对视都不愿意,她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继续越过那些跪下的众人。
七百七十七位人群走过,我依旧没能找到你的眼睛。
那便罢了吧,就到这里吧。
涂山九月闭上眼睛,缓慢念叨着自己的祷文,人群的糯丈纸开始飞扬,被卷上无垠的天空。
似乎真的有声音从天上传来,带着遥远的呼唤和莫大的威严,祂念诵着我的名字,用星光打量这一处的典礼。
“你是否愿意将自己献给青丘?”祂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是的,我将献上我的余生。”涂山九月看着十七点开始暗下来的星空。
“你是否愿意,接受这注定磨难的职责?”祂的目光从星星间眺望。
“是的,我将接受您赐予我的职责。”涂山九月看着那些星星摇晃起来。
七百七十七人与他们七百七十七张糯丈纸飞扬起来,有着七百七十七种心事吗。
“是的,我将用双眼承接苦难。”夜幕在涂山九月的眼前升起,天边交织成蔚蓝和深蓝的晕,那些或红或蓝的天际倒映在姑娘的眼里,想要勾画出些什么。
“你将用我赐予的手做些什么?”
“是的,我将用双手盛去他们的泪水。”涂山九月看着天边最后一抹蓝色亮起,开始有星星坠落在群山里面。
那些星星在群山里化成蓝白色的海洋,好像有新的天空倒映在群山里。
“你将用我赐予的腿脚做些什么?”
“是的,我将用双脚丈量人间的悲苦。”涂山九月轻声的念诵,她的身子慢慢被托起。
真的有力量从四周涌来,好像来自孩童时母亲的臂弯,那般温暖,那般要人放心。
她再没有怀疑,只是有些遗憾。
“所有人都承认你了么?”祂问。
心底里又有人敲起门,执拗的不肯停断,一声声的叩门声敲在她的心上。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涂山九月被那母亲般的温软臂弯托起来,离脚下的人群越来越远。
她最后一次在人群中寻找,看过族人们的虔诚,看过同伴皱眉,看过苏酥不停的眼泪,看过姜挽月抿起来的嘴。
看不到他。
“是的,世间承认了我。”涂山九月闭上眼睛。
那星光不再犹豫,大批大批的从天穹间涌来,正好落日到底,世间只剩微蒙的星光。
“是个屁!”有男人清脆的喝骂。
她慌乱的想要睁眼,像是那溺死的人握住最后的一根稻草,她要从星光里逃出来,逃回他的怀里。
他还是来了,从天路那边攀登而来。
随即是第二轮升起的月光,有血海自天边而来。
最后有人将她从仙灵手上抢走。
她睁开眼睛,从星光里跌落下来,眼前的世间一切从万物里倾倒,只剩下那仰起头的男子。
他还是笑,大大的张开拥抱。
她一下子也笑起来,也大大的张开双手,去奔向他的怀里。
她在半空里缓和了跌落的速度,轻轻盈盈的跌向他。
果真是那般好看的眉眼,果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男人递给自己一朵小花,是天路两边独有的花朵。
“想见你一面还挺难。”许长卿笑着吻了吻姑娘的眉心,帮她理了理耳边的鬓发。
“那你现在见到了,你可是将我从仙灵的手里抢了回来。”涂山九月看着男人脸边的擦伤,不难想象那条天路有多难爬。
“我抢到你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这个强盗说么?”许长卿弯着嘴角,眉眼也笑。
“我真想拉起你的手,逃向初晴的天空和田野,不畏缩也不回顾。”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坚定又坚决。
“手我是有的,就是不知如何碰你。”
“不用碰我,直接娶我吧。”涂山九月也笑起来,从他的怀里下来。
“那得等蛮久哦,我可是有点小忙。”
“许长卿!我不怕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