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乐安温声说道:“不是这样的,阿伯。”
缓了缓后,师乐安反问道:“阿伯,你知道在我和阿昭心里,你是怎样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问住了张伯,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缓声反问道:“后院总管?”
师乐安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对,你是我们的后院总管不假。但是你在我们心里,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张伯身体一震,眼神中的黯淡被惊讶取代:“老奴?家人?这,这可不敢当呀!”
师乐安笑道:“并非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成为家人,你从小看着阿昭长大,又陪他从宫里走到了宫外,现在甚至陪着我们到了蓟县。十几年的兢兢业业的陪伴,无数次为了我们担心操劳,家人也不过如此了?”
张伯扯了扯嘴唇看起来想笑,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又闭上嘴巴不敢接话。
家人?他这样低贱的内侍宫人,无儿无女的老东西,王妃心善宽慰自己的话,他怎敢当真?但是听王妃这么一说,张伯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每一处都舒坦了。
师乐安观察着张伯的面色,继续说道:“阿昭没有带着你一道北上,你或许觉得是自己年老体弱帮不上他的忙,他在嫌弃你。其实并非如此,阿昭和我本来是想等幽州的情况更好一些,再接你来蓟县,我们不希望你跟着我们太辛苦。”
张伯双眼猛地亮了,眼眶也微微红了:“是这样啊,是这样啊……”
原来不是因为他老迈派不上用场才会将他留在长安啊……
师乐安认真点头:“是的。我们不想让你担心,也不想让你受累,可是看到您十日一封信,我们又怕您多想,因而才会让崔格他们带你来蓟县。”
“我们让你来蓟县,是想让你知晓,我们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你看,今日你见到阿昭,不也说他高了也结实了吗?”
“阿伯,我和王爷只是暂时辛苦了些。虽然在您看来,我和王爷为了幽州的百姓受了委屈吃了苦,但是在我们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比起你的养老钱,我们更希望你夸奖我们,肯定我们做的事。看到我们累的时候,鼓励我们一句‘阿昭和乐安辛苦了’,看到我们做出实事来的时候夸我们一句‘阿昭和乐安真棒’,我们就能信心百倍继续前行。”
“而我们,也想在难了累了烦了的时候,看到你健康平安的笑脸。这比我们穿漂亮衣裳,吃好吃的饭菜,更令我们心安。”
几句话下来,张伯眼眶都湿了,他无措的摸索着盒子:“原来是这样啊,这样啊……”
师乐安看着又感动又好笑,她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就是这样。所以养老钱我们不会收,你好好收着就行。”
张伯偏过身,擦了擦泪,再转头时,他脸上已经带了满足的笑容:“王妃是要去城东看新修的下庠吗?老奴这就为您派车。”
师乐安笑着颔首:“多谢阿伯。”
看着张伯揣着盒子快步小跑的背影,小圆都有些忍不住了:“姑娘,阿伯人真的挺好的,他还想把棺材本给你们做衣裳。”
师乐安应了一声:“是啊,张伯没有自己的子嗣,辛辛苦苦攒点钱不容易。他能将自己的养老钱都拿出来交给我和王爷,我其实挺感动的。但是越是感动,越能意识到这笔钱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所以不能收。”
小圆接话道:“是啊是啊,我听说无儿无女的内侍宫人离开皇宫之后好可怜,要是没了钱,也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当然,姑娘和王爷肯定会善待张伯的。不只是张伯,姑娘和王爷做的事若是成了,能善待好多老人家,那叫什么来着……少什么老什么?”
师乐安笑了笑说道:“少有所养,老有所依。”
小圆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句。”
师乐安笑道:“后面还有两句:幼有所教,贫有所依。我们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就是‘幼有所教’的下庠,要不要给你报个名?”
小圆苦着脸:“啊?我,我还是算了吧,我一看见那些字脑袋就晕乎乎了。姑娘,我的好姑娘,你就饶了我吧。”
主仆两笑着走远了,没发现不远处的凉亭中,刺史李登站起了身,将鱼篓中的鱼统统倒入了湖中。几尾鱼尾巴一甩,迅速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李登将鱼竿慢悠悠收起,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天气真好,也该出门走一走了。”
蓟县,幽州治所所在。
李登来了数日,还是第一次出门。李刺史换上了常服,双手背在身后,溜溜达达走出王府,拐过巷子向南走上一段路,就到了蓟州城的城中心——鼓楼。
站在鼓楼上举目远眺,能看清蓟县四周巍峨的城墙。
很少有人知晓,李登在二十多年前随着御驾亲征的队伍来过幽州,那时候的他跟着自己的同僚到过蓟县。和二十多年前相比,蓟县热闹了许多。
低头看去,几条主街上人来人往,各地的商人们牵着骆驼或马匹,拉着满满的货物沿街而过。街边的商户门市大开,各店的小二们正高声吆喝着生意。小姑娘大媳妇们手中提着竹篮采买着家中需要的物件,大男人小少年们则为了生活和理想各自奔波……
各种语言汇集成嘈杂的河流冲上了鼓楼,李登听不清楼下的人在说什么。但是他能看到,能感觉到——蓟县的百姓对眼下的生活是满意的。
换句话说,他们对端王是满意的。
引商队开市集,广纳贤才,兴修学堂……端王到了幽州之后,没有沉浸于吃喝享乐,他做了一件又一件利民之事。
百姓们得到了真切的实惠,生活好了有盼头了,笑容也就多了。
李登眯着眼看向了城东的方向,那是王妃师乐安要去的地方,远远的,还能看到王府的马车停靠在街边。
“少有所养,老有所依,幼有所教……”李登靠在鼓楼的城墙上,双手撑着下颚,口中低声念叨着。
突然间李登的鬓发被风吹动,风中带来了丝丝凉意。李刺史将手探出了鼓楼,感受着穿过指间的风:“起风了。”
蓟县的风正向着其他的郡县吹,若是这股风不停,幽州将来会是怎样的情况?
李刺史轻笑出声:“该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