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和师乐安意见一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大景的公主身负和平重任,应当照拂一二。只是乐安,你确定你要同我在这里,在此时讨论这个问题?”
扫了一眼师乐安额头上的汗珠,谢昭幽幽道:“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到阴凉的地方慢慢谈,乐安觉得呢?”
说话时,谢昭眼神有些幽怨,他不知道别人炙热的爱恋是什么模样的。他只知道,他的乐安在接受了他亲手戴上的桃花簪后,就娇羞了片刻,问了自己好不好看,紧接着就开始商量照拂和亲公主事情了。
说好了炙热的爱恋呢?
说好了亲密的二人时光呢?
他们忙碌许久,总算能悠闲地说些悄悄话,说一些心中的小爱恋。为何要在高高的钟楼上顶着太阳吹着热风商讨政事?
这是小情侣应该做的吗?
谢昭委屈,猫猫哀怨。
眼看谢昭都快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师乐安快速卷起卷轴,一把牵住了谢昭的手:“确实,钟楼上好热哦。走啊阿昭,我们去吃馄饨,要不要再来一碗冰酥酪?”
谢昭这才开心了起来,他左手接过卷轴背在身后,右手握住了师乐安,眉眼弯弯道:“好~今日天热,可以吃两碗。”
师乐安快乐道:“好!”
*
师青曼躺在木榻床上瞪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帐篷圆形的棚顶,棚顶上的幔帐花纹繁复,拼接处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从缝隙中落下。其中最亮的一团光,落在了她的枕头边,形成了巴掌大的一块圆形光斑。
可惜光斑再耀眼,也照不亮师青曼眼底的光。
踏入匈奴地界三个月了,师青曼只在刚来的时候走出过帐篷。剩下的时间里,她多半躺在这张木榻床上。
帐篷外传来了马匹嘶鸣声和匈奴人高声谈笑声,师青曼不通匈奴话,听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但是若是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应当是在嘲笑自己这个和亲公主。
毕竟,就连她的侍女都抛弃了她爬上了金务让的床。而她这个公主,却只能半死不活的躺着。
闷声咳了两声后,师青曼觉得喉咙间干涩。她从毯子下方伸出了骨瘦嶙峋的胳膊,试图去摸放在床边的水壶。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水壶,师青曼这才发现壶中一滴水都没了。她扯着嗓子声音干涩地呼唤着帐篷外的人:“青雀、青雀……”
一连唤了好几声,帐篷外都无人回应她。
师青曼力气耗尽,颓丧地趴在木榻床上无助地喘息着,眼泪不自觉的顺着眼眶滚了下来。
泪眼朦胧时,师青曼想到了她在长安城的快乐日子。那时候只要睁开眼,母亲就会命小厨房端来可口的饭菜,挑选最美丽的衣衫和饰品装扮她。
“阿娘……”想到母亲,师青曼对着虚空颤声呼唤着,“阿娘……”
就在师青曼趴在床边啜泣时,帐篷的门掀开了,一位身材矮胖的仆妇端着汤药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师青曼的模样,仆妇连忙上前将汤药放好,又将师青曼扶好,急切道:“公主对不起,青雀来晚了。”
师青曼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抓住了青雀的衣袖,呜咽道:“青雀……我想念阿娘了……”
青雀抬手为师青曼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心疼道:“奴问过了,长安到匈奴上千里,家书得大半年才能到达。公主静候一段时间,说不定夫人的家书就快到了。”
师青曼绝望道:“我大约是等不到阿娘的家书了……”
闻言青雀神情紧张道:“公主哪里不舒服?青雀这就去找大夫为您把脉。”
师青曼无力地摇了摇头,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她躺在薄毯下,原本青春靓丽的身躯瘦成了纸片,说话声也变得断断续续:“不用了,一条贱命终归是要死在这里,唤谁来都没用。”
青雀嘴唇翕动,眼中浸出了水光:“公主不要说丧气话,您只是暂时身体不适,一定会……”
话还没说完,帐篷外传来了娇笑声。听到这笑声,青雀面色猛地变了,她狠狠唾了一口:“没脸没皮的东西,仗着有几分姿色越发放浪。真以为爬上了皇子的床,就能做主子了?!奴要去撕了这贱货的脸皮!”
帐篷外娇笑的女人叫青鸾,她和青雀一样都是朝廷派来跟着师青曼和亲的宫女。
青鸾会匈奴语,相貌又好,没入匈奴之前就对着金务让暗送秋波。到了匈奴地界之后,她更是早早爬上了金务让的床榻。
反而是师青曼这个正牌的和亲公主一直被冷待,卧病在床数月,金务让只过来看了她一次。仅有的一次,还在搂着青鸾的腰。
听到青雀义愤填膺的声音,师青曼无力道:“随她去吧……就算打死她又能如何?事到如今,又有谁能为我讨个公道?说白了,是我自己无用啊……”
“不过……”师青曼挂着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我还是有用的。青雀,我用和亲,换来了阿娘的四品诰命之身。有了诰命之身,阿娘在长安城的贵人中间,也能有些荣光了吧?”
她的阿娘,纵然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可是对于自己,阿娘的爱从不掺假。青雀就是阿娘用尽一切人脉送到自己身边的婢女,若是没有青雀照拂,她早就一命呜呼魂归故里了。
而她作为女儿,能为阿娘争取一个诰命身份,她觉得值。
苟延残喘数月,师青曼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快到尽头了。她轻喘着,小声对青雀说道:“青雀,我藏了一些体己的物件放在了床榻之下。待我死后,你拿了东西就往大景走,如果你能回长安,请告诉阿娘。就说……就说……”
师青曼眼中冒出了奇异的光彩:“就说,女儿尽义了,阿娘保重,照顾好自己。”
青雀呜咽道:“公主别说这种话,公主还这么年轻,你好好喝药,身体一定能好起来。”
师青曼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似悲似喜:“好不起来啦。作为和亲公主,只要我能活着踏上匈奴的地界,和亲的使命就完成了。”
顿了顿后,师青曼微微偏过头,看着头顶泄下的那道光柱,像是自言自语道:“可能我就是这个命?”
青雀想说什么,当她看见师青曼灰暗的双眼时,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知道,青曼公主说的是对的,在匈奴,在茫茫的草原上,没有人能来帮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