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谢昭留在御书房中小半个时辰后,恒帝挥手放行:“带你媳妇在后宫转转吧,一会儿回来陪朕用个膳。”
眼见谢昭出了门去,孙德全反而着急了:“圣上明明很想见到王爷,为何不多留他说会儿话啊?”
恒帝苦笑一声:“再留他下去,他哭出来你哄啊?别为难他了,眼下这种情况,他没生杀心都算阿柔和阿晖把他保护得太好。”
叹了一声后,恒帝满眼沧桑:“他定是恨极了我,一声爹都不肯叫。也不怪他,你没见到他一身伤的模样。”
“那孩子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破一个口子都得对着我和他娘嚎半天。那日在诏狱中见他就那么孤零零躺着,衣衫下伤痕累累,朕想杀光所有人。”
“他要走,朕非但不能留,还得亲手推他一把。你我都知晓,从阿晖出事开始,小六就做不了闲散王爷了。他得练。”
转身之后,恒帝眼眶湿润:“朕,也得练。”
比起恒帝的克制,谢昭境界显然不到位。从御书房出来后,他挥退了跟随的宫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哭完了,情绪恢复了,谢昭才去御花园外找师乐安。
师乐安满载而归,后宫妃嫔们出手大方,第一次见面赏了她不少好东西:“阿昭,咱又创收啦~”
见谢昭有哭过的痕迹,师乐安揶揄着:“哦豁,又哭啦?”她家大布偶啥都好,就是心肠太软,眼窝子浅。
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和这样的人相处心不累。
谢昭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情绪激动,没控制得住。”
师乐安也能理解,她宽慰道:“没事,哭是发泄情绪的很好方式。虽然古人云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不是还有后一句么?那什么……只是未到伤心处?”
听师乐安说话,谢昭心情总能平静些,他再度对着师乐安伸出手:“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娘亲。”
先皇后居住的地方名为长春宫,从御花园向着东南角走一会儿就到了。长春宫宫门并未落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比起其他院落,长春宫的院落格外大,院子的东南角的玉兰树有些年头了,如今缀着满树的花苞,过一段时日就能开花了。
院内应当有专人打扫,哪怕空无一人,也干干净净。
谢昭怀念地看着周围的风景:“我和阿兄,从小在这里长大。院角的那株辛夷是母亲有了阿兄那年,父亲亲手种下的。每到春日,辛夷花满枝头,母亲总会邀请后宫妃嫔来长春宫赏花……”
师乐安刚想夸几句,就听谢昭说道:“阿兄和阿嫂他们殉节的那一日,消息传到了宫里。娘支走了宫人,吊死在了这棵树上。”
师乐安:!!!
少年,你这样,让我如何接话?
许是看到师乐安眼神复杂,谢昭宽慰地笑了笑:“你别害怕。我娘是整个后宫最温柔贤淑的女子,若是今日她能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说着,谢昭牵着师乐安的手,慢慢走到了玉兰树旁。师乐安明白他的意思,她同谢昭一起撩起衣摆,恭敬跪在了树下。
磕了三个头后,谢昭抬头仰望着树干:“娘,她是乐安,是我的王妃。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阿昭能捡回一条命,多亏了她。”
“娘,阿昭被封为了端王,三日后就要离开长安去幽州了,往后应当很难回来祭拜您了。您和阿兄阿嫂他们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保佑我们一路顺风。”
谢昭说不下去了,他仰着头,视线再一次被眼泪模糊了。
师乐安从袖中掏出帕子递了过去,安慰道:“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这里没外人,你可以放心哭,我帮你把风。”
谢昭擦拭着眼眶,哭笑不得:“乐安,你真是……”
谢昭想说的话还挺多:“方才父皇赐我表字‘子期’,娘,阿兄表字子明,我表字子期,您看,我和阿兄的表字是不是都很好?”
师乐安有些惊讶:“啊?王爷得了表字?初见你时,我以为你还是个少年,没想到你已经弱冠了呀。”
在大景,男子二十岁会举行弱冠礼,在亲朋的见证下,男子会束发戴冠,再由长辈赐下表字。和原主见过的普通二十岁青年相比,谢昭看起来格外稚嫩。
结果谢昭认真解释道:“我并未弱冠,应是圣上见我快要去幽州,才特意提前赐下表字。”
师乐安一愣:“那……敢问王爷芳龄?”
眼见师乐安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谢昭依然认真地回答:“我生于腊月,出生后没几日就是新年。按照大景的记岁方式,我今年十七。”
说是十七,但是按照谢昭的说法,他生日小,其实也就是个十六岁出头的少年,难怪满满的少年气息。
师乐安定定看了谢昭的小脸,半晌后捂脸:“真是根嫩草。”
从长春宫出来已经临近正午,原本他们要陪恒帝用午膳。可是走了没几步,谢昭接到了圣上的口谕,圣上说临时有要事,不留他们吃饭了。
不过随行的宫人拎了好几个食盒,说是圣上让他们带回去吃。
谢昭和师乐安倒是没多想,领了食盒之后便离开了皇宫。可是后宫各宫却因为圣上的行为掀起了头脑风暴。
董夫人看不明白:“圣上到底在想什么?端王夫妇入宫,他不传辇不留膳,看这情况应当是厌弃了端王。可是端王妃动了淑美人他没生气,临了又让端王他们带了吃食走……什么意思啊?”
“给二殿下传个话,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董夫人摸不着头脑,“昀儿聪慧,又得大儒指点,应当能明白天子圣意。”
而另一边的院子中,王夫人则歪倒在锦榻上:“给曦儿传信,就说端王离开长安那一日,他一定要去城门口亲自送端王北上。”
身侧的女伴不解:“可是夫人,三殿下在京畿大营公务繁忙,这样真的可以吗?”
王夫人轻笑一声:“无论圣上对端王是哪种态度,我儿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女伴恍然大悟:“是哦,端王离开,我们殿下若是相送,那叫手足情深。”
王夫人乜了女伴一眼,抬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慢声道:“言多必失,慎言。让曦儿照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