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在掌心蒸腾成雾气时,萧云天已经站在了镖局马厩前。
他随手抓起把草料抛进食槽,惊得正在偷吃夜草的枣红马喷了个响鼻。\"明日卯时前,所有货箱都用红松木替换。\"他踢了踢墙角摞着的陈年樟木箱,断裂处立刻簌簌落下蛀虫啃噬的木屑。
郭启举着灯笼追过来时,正撞见萧云天用匕首在孔雀羽上刻暗纹。\"你拿大姑娘的妆奁信物当镖旗令箭?\"他刚要凑近细看,那根孔雀羽突然缠住他腰间玉佩,在青石砖上划出三道深浅不一的刻痕。
\"东南三街的茶楼明日该换说书先生了。\"萧云天碾碎砖缝里钻出的蜈蚣,虫尸在月光下泛着与孔雀羽相似的青蓝色,\"记得让新来的讲段'真假镖旗'——就说二十年前有人用赝品调包了萧家镖局的镇魂旗。\"
晨雾还未散尽,城东茶楼果然传出惊堂木炸响。
说书人绘声绘色讲起某位世家女用胭脂调墨伪造镖旗印记的旧事,临到要紧处却突然被泼了满身隔夜茶。
萧云天倚在二楼雕花栏杆上,看着王镖行派来的打手揪住说书人衣领,腕间铁莲花暗器正抵住对方咽喉。
\"王掌柜的狗倒是勤快。\"萧云天将剥好的松子抛向空中,被惊飞的麻雀恰好撞歪了打手袖箭。
郭启趁机甩出缠着孔雀羽的银链,那根昨夜还浸着夜露的羽毛此刻竟削铁如泥,将精钢袖箭齐根斩断。
王掌柜从雅间转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萧大姑娘闺阁特制的玫瑰酥。\"贤侄何必动怒?\"他故意将酥饼碾碎在萧云天脚边,糖霜混着花瓣在地上拼出个歪斜的\"宓\"字,\"令姐当年绣的镖旗...\"
寒光闪过,王掌柜的幞头突然裂成两半。
萧云天把玩着那根沾了糖霜的孔雀羽,细看才发现羽管里藏着半截淬毒银针。\"您该庆幸我大姐姐的绣工了得。\"他指尖轻弹,银针钉入王掌柜身后的匾额,正扎在\"诚信为本\"的\"诚\"字中央。
三日后暴雨倾盆时,十八箱贴着孔雀羽暗标的账册被抬进府衙。
郭启蹲在滴水檐下啃烧饼,看萧云天用胭脂虫染红的丝线串起证词。\"王老狗招供时说漏了嘴。\"他朝卷宗堆里扔了颗火折子,腾起的烟雾里竟浮现出萧大姑娘的贴身侍女面容,\"当年绣楼走水那晚,有人看见宓姑娘的婢女往火场泼桐油。\"
暴雨在第七日转晴时,十二家镖行的黑旗被挂在城门示众。
萧云天站在镖局了望台上,看郭启带人将新铸的青铜镖旗插遍街巷。
有顽童追着旗面投射的光斑奔跑,忽见旗杆顶端凝结的雨珠里,竟包裹着针尖大小的孔雀羽纹样。
\"总镖头!\"新来的镖师举着信鸽跌跌撞撞跑上石阶,鸽爪上绑着的蜜蜡印鉴还在滴水,\"城西货栈的掌柜说...说见到大姑娘的胭脂盒!\"
萧云天摩挲着青铜旗杆上新烫的\"宓\"字划痕,忽听得东南方向传来丝竹乱音。
十七只白鹭正掠过重建的摘星阁,羽翼拍打声与当年绣楼梁柱坍塌的响动惊人相似。
他解下腰间缀满孔雀羽的镖囊,发现最末那根青羽的倒刺上,不知何时沾了星点暗红胭脂。
烈日当空时,青铜镖旗的投影恰好落在萧云天肩头。
他倚着朱漆斑驳的门柱,看十二个赤膊少年正往旗杆顶端系红绸。
新染的绸布被风卷着掠过檐角铜铃,惊起一群啄食供果的麻雀。
\"北街绸缎庄的周娘子送了二十坛青梅酒!\"郭启抱着酒坛从人堆里挤出来,腰间新打的孔雀银扣刮落两片漆皮,\"她非说上个月那批蜀锦是被你袖中暗香熏得色泽鲜亮——你什么时候背着兄弟弄这些风月手段了?\"
萧云天屈指弹飞落在酒封上的瓢虫,虫翅振动的瞬间,远处货栈传来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十八辆榆木镖车正碾过青石板路,车辕上插着的孔雀镖旗在烈日下泛起鎏金般的光泽。
有顽童追着镖车奔跑,腰带上别的木孔雀随着步伐咔嗒作响。
\"总镖头!\"货栈掌柜小跑着递来鎏金算盘,第三档算珠上还沾着胭脂虫的红渍,\"辰时三刻刚接的急单,城南书肆要往琅琊送三百套《山河志》。\"他故意将算盘晃得哗啦响,\"您猜怎么着?
那书匣暗格里装的都是姑娘们的妆奁匣子,锁眼处全刻着孔雀纹!\"
萧云天用孔雀羽撩开算珠,忽听得街角传来瓷器碎裂声。
王掌柜的独子正抱着碎成三瓣的汝窑花瓶,跪在镖局石阶前抖如筛糠。
少年颈间金锁随着磕头动作叮当乱响,锁芯处新烫的孔雀印痕还泛着青烟。
\"家父...家父说当年不该在孔雀镖旗上做手脚...\"少年将碎瓷片捧过头顶,瓷片边缘折射的光斑恰好拼成个残缺的\"宓\"字,\"求总镖头准我入镖局当个牵马小厮...\"
郭启抬脚要踢,却被萧云天用孔雀羽缠住靴尖。
羽管倒刺勾破锦缎的刹那,货栈二楼突然传来欢呼——三百个妆奁匣子同时弹开暗格,孔雀形状的烟花带着胭脂香冲上云霄,在湛蓝天幕拼出\"天下第一镖\"的篆体金字。
暮色四合时,庆功宴的酒香浸透了半条朱雀街。
萧云天踩着满地孔雀形状的彩纸屑,看九十九盏琉璃灯在镖局庭院次第亮起。
灯影摇曳间,新来的镖师们正围着青铜镖旗赌酒,有人醉醺醺地将酒液泼向旗面,却被旗杆突然迸发的青蓝色火星烫了手指。
\"当年跟着老镖头走漠北时,旗杆里就藏着霹雳火。\"货栈老账房敲着烟杆加入牌局,烟丝明灭间露出腕间陈年烫伤,\"少东家这手'孔雀衔火'的绝技,倒是比老爷子还刁钻三分...\"
萧云天转身避开飘来的烟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镖囊。
最外层那根孔雀羽的倒刺突然颤动,他循着羽管指的方向望去,正看见十二只信鸽掠过城楼。
鸽群惊散的瞬间,东南角的了望哨传来三长两短的梆子声。
\"总镖头!\"当值的镖师攥着信筒冲进庭院,筒口滴落的蜜蜡在地上凝成孔雀尾翎的形状,\"东市当铺收到件奇怪的抵押物——是...是萧大姑娘及笄时戴过的鎏金孔雀冠!\"
喧闹声倏然沉寂。
郭启手中的酒碗跌碎在石阶上,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孔雀纹路渗入砖缝。
萧云天盯着信筒上熟悉的胭脂印鉴,忽然想起暴雨那日账册里浮现的侍女面容。
羽管倒刺毫无征兆地扎进指腹,血珠滚落时竟带起一缕大姐姐常用的沉水香。
更夫敲响三更梆时,萧云天独自站在了望台顶端。
他望着城门外蜿蜒的官道,指尖孔雀羽在夜风中发出筝弦般的嗡鸣。
有夜枭掠过重建的摘星阁,羽翼拍打声与七日前白鹭惊飞的重影诡异地重合。
\"总镖头!\"货栈小厮提着灯笼撞开木门,灯笼上绘着的孔雀眼在黑暗中泛着磷火似的幽光,\"守城卫兵来报,说...说看见四位戴着帷帽的贵妇人往镖局来了!\"
萧云天猛然握紧孔雀羽,羽管中暗藏的银针瞬间穿透三层锦缎。
他望着官道上渐近的马车轮廓,车辕悬挂的琉璃灯正将光影投在青石板上——那分明是萧家女眷独有的孔雀衔珠纹样。
夜风突然卷起满地彩纸屑,十七盏琉璃灯同时爆出青蓝色火星。
萧云天听着逐渐清晰的环佩叮当声,忽然发现掌心孔雀羽的纹路竟与车帘缝隙间透出的金线绣纹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