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光穿过纱帘洒进屋子,我坐在床边,盯着梳妆台上那枚翡翠戒指。
它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我决定今天去张平民府上归还这价值不菲的物件。
林蕈得知此事后,一脸严肃,反复念叨:“张平民帮我们解决了于志明的债务难题,这份人情重如泰山,空手上门实在不合礼数。”
我本想着简简单单归还戒指就好,可林蕈态度坚决,我也不好反驳。
随后,林蕈匆匆下楼,前往地下酒窖。我跟在后面,酒窖里弥漫着醇厚酒香,一排排酒瓶整齐排列,在昏黄灯光下透着神秘气息。
林蕈在酒架间穿梭,目光在众多酒瓶上停留,最终锁定一瓶1982年的原木箱罗斯柴尔德拉菲。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酒瓶,就像捧着稀世珍宝。
我瞧了瞧那瓶酒,忍不住嘟囔:“张平民家大业大,会稀罕这一瓶红酒?”
林蕈转过头,目光里满是责怪:“这可不是普通红酒,是珍藏版大拉菲!市场价格至少十万起步,咱送的是份心意。”
我听后,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禁感叹,有钱人的世界实在难以捉摸。这一瓶酒,喝上一口,花费就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难道喝了它就能一步登天?
我开着林蕈的车子车子缓缓驶入张平民的别墅庭院,阳光洒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反射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翠绿。
张平民和宋阿姨正坐在院子中央的遮阳伞下,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套古朴的茶具,袅袅茶香弥漫在空气中。
听到车子的动静,两人同时抬起头。张平民瞥见是我,嘴角上扬,朝宋阿姨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怎么样,我赢了。”
我走上前去,一脸疑惑地问道:“张哥,宋阿姨,你们这是打什么赌呢?”
宋阿姨笑意盈盈,放下手中的茶杯,解释道:“这不,我们猜你今天会不会来。没想到老张猜中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赌的,戒指这么贵重,我肯定得送来啊。”
张平民和宋阿姨相视一笑,目光里富有深意,没有回应我的话,目光同时落在我手中捧着的精致木箱上。
宋阿姨眼神里满是嗔怪,操着一口吴侬软语说道:“宏军啊,格能贵重个物事,阿拉哪能好意思收啦 。”
张平民爽朗地大笑起来:“收下吧!你要是不收,我这老弟回去可不好交差。”
我连忙附和:“张哥,还是你看得通透,真心懂我,不愧是豪爽的东北爷们!”
说罢,我们俩相视大笑。宋阿姨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从我手中接过红酒,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屋去了。
张平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顺势从口袋里掏出戒指,郑重地还给他,接着将昨晚和点哥谈判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
张平民听得极为专注,不时点头,缓缓说道:“点哥这人,虽说满脑子都是利益,但为人仗义,这点倒是不可否认。”
我深以为然,趁着话头抛出疑问:“老哥,这个p2p金融,您觉得真有前景吗?”
张平民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沉稳,分析道:“互联网金融本质上不过是给传统金融套了层新壳,底层逻辑并无二致,算不上什么创新。就当下而言,在国家加强监管之前,p2p或许会迎来几年爆发期。但从长远看,缺乏坚实的根基,很难持续,我并不看好。”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宋阿姨迈着轻盈的步伐折返回来,手中精致的托盘上,一只白如羊脂的骨瓷茶杯散发着温润光泽。
张平民见状,伸手拎起造型典雅的银质茶壶,为我斟上半杯伯爵红茶。
刹那间,馥郁的茶香裹挟着柑橘的清新气息,袅袅升腾。
宋阿姨优雅地坐下,张平民脸上浮现出温柔笑意,轻声问道:“阿婕,你让阿姨准备四个人的面了吗?”
宋阿姨眉眼弯弯,用软糯的吴语回应:“白汤卤鸭面还是阿拉自家烧伐,请宏军吃昆山特色个面,总归要自家亲手做才够意思呀。”
听闻此言,我赶忙起身,笑着推辞:“二位一会儿还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宋阿姨也千万别为此操劳。”
张平民立刻摆摆手,语气豪爽:“老弟,在我这儿,没有客人,都是自家人!”
宋阿姨也在一旁连声附和:“嗳,是伐啦是伐啦。”
既然主人家这般热情诚挚,再推辞反倒显得我见外了,于是我欣然应允,重新落座。
几口红茶下肚,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到点哥身上。
我满心疑惑,开口问道:“点哥经营的货栈向来盈利颇丰,怎么会突然退出这一行呢?”
张平民神色平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这都得归因于互联网的冲击。在过去,货栈可是块肥肉,利润丰厚,自然成了江湖中人争抢地盘的焦点。但如今,互联网时代彻底改变了商品流通模式,从传统的b2b,逐渐转变为b2c。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以点对点交易为特征的货栈,市场份额不断萎缩,走向衰落是必然趋势。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点对面服务为特征的快递物流行业,正迎来爆发式增长 。”
我恍然大悟,脑海中又联想到张平民的经历,不禁问道:“这也是老哥逐渐淡出快消品代理行业的原因吗?”
张平民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目光望向远方,缓缓说道:“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但并非全部。我这人闲不住,总担心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变得老气横秋。现在投身风险投资领域,每天接触的都是充满朝气的80后。他们思维活跃,创意十足,唯独缺少将想法转化为产品的启动资金。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为他们提供支持,助力这些年轻人实现梦想,同时也让自己的价值得到体现。”
听完他这番肺腑之言,我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由衷赞叹道:“老哥不仅眼光独到,更是一位有情怀的人,令人钦佩!”
他神色平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这些年在It行业摸爬滚打,尤其是互联网圈子里,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圈子同样良莠不齐,远没有想象中美好。就拿这次删除那篇抹黑你的帖子来说……”
我闻言,吃惊地看向他,随即展露出笑容调侃:“原来你就是背后的神秘力量。”
他和宋阿姨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感慨道:“不过也好,互联网至少实现了信息对称,让大众有机会了解事实真相。”
他却放下茶杯,缓缓摇头否定:“互联网确实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交流方式,但这和真相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如今网上呈现的所谓真相,大多不过是煽动人们参与的键盘狂欢。不少人正是利用普通民众单纯质朴的心理,不断炮制出看似确凿的‘真相’,借此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等着看吧,这个时代,传播谣言不仅更便捷,杀伤力也愈发惊人。当下,官方舆论与自媒体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一场大戏不过才拉开帷幕 。”
他对互联网的剖析鞭辟入里,让我由衷钦佩。正聊得轻松畅快,一辆车缓缓驶进院子。
只一眼,我就认出那是沈梦昭的座驾。
宋阿姨笑意盈盈,撞了撞身旁张平民的肩,打趣道:“老棺材,格记侬彻底赢特哉!喏喏喏,伊拉两家头还真个勒格搭碰着哉。”
张平民爽朗地哈哈大笑,双手一摊,感慨道:“这可不就是缘分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尽管宋阿姨的吴侬软语,我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大致拼凑出,他们俩打的赌并非我今天来不来这儿,而是我和沈梦昭会不会在此处碰头。
很快,沈梦昭的车稳稳停下,她推开车门,一边朝这边挥手打招呼,一边盈盈走来。
待瞧见我也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语气故作平淡:“呦,关主任也在呀,正好,帮我拿点东西。”
说完,径直走向后备箱。我无奈,只能跟了过去。
后备箱缓缓打开,形成一方隐秘空间。她微微侧身,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挑了挑眉,语气轻松:“这是我张哥家,我自然能来。”
闻言,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二话不说,伸手在我胳膊上狠狠扭了一把,嗔怪道:“你叫他哥哥,那我该叫你什么?”
我存心逗她,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叔叔。”
刹那间,她脸上的红晕愈发浓烈,又羞又恼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嗔怪、羞涩与柔情交织,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
碍于张平民和宋阿姨就在不远处,我们默契地没再多交流。我伸手从后备箱搬出保温箱,和沈梦昭并肩走到两人面前。
沈梦昭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轻声细语说道:“现在阳澄湖大闸蟹还没到上市的时候,我思来想去,特意买了些稻田里的‘六月黄’。阿姨您尝尝,也算稍稍缓解思乡之情。”
我配合地接过话茬,脸上带着几分调侃:“嗯,囡囡想得周到,知道惦记着宋阿姨的喜好,解这一口乡愁。”
她眼眸里裹挟着一丝不屑,狠狠剜了我一眼。
这细微的表情,像一道光,瞬间被张平民捕捉到。他赶忙笑着打圆场:“都别愣着,快进里面,咱们边吃边聊。”
众人鱼贯而入,走进餐厅。
宋阿姨和沈梦昭手脚麻利,转身就扎进厨房,和保姆阿姨一起忙活起来。
我和张平民在餐桌旁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没多会儿,厨房那边飘来阵阵诱人的香气,一道道精致菜肴陆续被端上桌。
虽说菜的种类不算多,却全是地道昆山菜:色泽红亮的万三蹄,皮糯肉酥,轻轻一咬,软糯滋味就会在舌尖散开;酱香浓郁的昆山卤鸭,香气扑鼻;松鼠桂鱼身姿蓬松,宛如一只灵动的松鼠,外酥里嫩,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糖醋小排油亮红润,酸甜开胃;清汤鹅汤鲜味美,暖人心脾。还有沈梦昭特意带来肥美的河蟹,每人旁边又放了一碗奥灶面,细面红油,葱香扑鼻。
众人纷纷落座,张平民快步走到酒橱前,小心翼翼捧出一瓶圆肚酱色瓷瓶,兴奋地嚷道:“宏军,无酒不欢,你我兄弟俩今天必须尝尝这传统‘老五甑’固态发酵的烧锅,来个昆山菜配东北酒,痛快!”
我刚想开口推辞,宋阿姨操着一口带着吴侬软语尾调的东北话说道:“你们哥俩尽情喝烧锅,我和囡囡喝沙洲优黄。”
我下意识地看向沈梦昭,两人目光交汇,心里都在暗暗较劲,想着谁先开口拒绝。可僵持片刻,最终谁都没出声,看来这顿酒,谁都逃不掉了 。
张平民手持小餐刀,动作娴熟地将猪蹄缓缓剖开,抬头看向我,饶有兴致地问道:“老弟,你可知道这万三蹄背后的典故?”
我稍作思索,回应道:“这还真不太清楚。不过,难道它和沈万三有渊源?”
张平民赞许地点点头,说道:“老弟果然聪慧过人,一点就通。相传,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前往周庄沈万三家中做客。席间,一道红烧猪蹄上桌。要知道,‘猪’与‘朱’同音,在那个封建皇权至上的时代,这可是犯忌讳的。沈万三脑子一转,急中生智,用手轻拍蹄膀,称其为‘万三蹄’。这一举动,既巧妙避开了忌讳,又尽显自谦之意。从那以后,这道菜就被叫做‘万三蹄’,流传至今。”
我听后,不禁感慨:“沈万三富可敌国,出资修建了南京城三分之一的城墙。可就因为一句犒赏三军的提议,便被流放云南,实在令人惋惜。”
张平民目光微微一沉,若有所思地说:“伴君如伴虎,官场上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沈梦昭一眼。我瞬间领会,他这是在影射沈梦昭的父亲。紧接着,他又轻叹一声:“所以说,好汉不与命争,好民不与官斗。”
这话的弦外之音,我能听出来,沈梦昭自然也不例外。她小嘴一嘟,满脸不服气地反驳道:“你们这是在牵强附会,过度解读历史。实际上,朱元璋打击沈万三,本质是皇权与江南豪强士绅在经济主导权上的博弈。”
我笑着打圆场:“囡囡不愧有着独特视角,到底是沈万三的后人,看问题就是全面。”
沈梦昭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急忙摆手否认:“我老家在四川,和沈万三能有什么关系。”
我不慌不忙,笑着分析:“沈家当年被流放云南,后来又有湖广填川的大规模移民。这么一来,沈家从云南辗转进入四川,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