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紫金山脚下,暮春的细雨裹着松针的清香,将明孝陵神道浸润得雾霭朦胧。守陵人老周蹲在石象路拐角处,望着远处那座被苍苔覆盖的龟趺碑,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碑下头的老龟啊,可是有八百岁的道行。”他冲来采风的年轻记者努了努嘴,“你们要听故事,得从洪武爷修陵那会儿说起。”
洪武十四年的深秋,应天府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往地上落。朱元璋站在紫金山南麓,望着漫山遍野的征服,眉头拧成个死结。工部尚书跪在泥地里,捧着陵寝设计图的手都在发抖:“陛下,这神功圣德碑的石料,怕是......”
“怕什么?朕要让后世子孙都知道,大明江山是如何打下来的!”朱元璋一脚踢翻旁边的陶碗,滚烫的茶汤泼在青砖上,“就算把江南的青石都采尽,这碑也要立起来!”
三个月后,在阳山的采石场,工匠们的号子声震得山岩都在颤。三丈高的碑材雏形初现,可每天都有人被滚落的碎石砸断腿,被铁钎戳穿手掌。监工的锦衣卫提着滴血的皮鞭来回踱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没了气息的匠人,血渗进青石板缝里,把蚂蚁都染成了黑红色。
有个叫阿福的石匠,是苏州洞庭东山人。他媳妇临产前他被征来修陵,如今孩子都满周岁了,他连块完整的尿布都没能捎回去。这天夜里,阿福摸着冰凉的石碑,突然听见石缝里传来呜咽声。他举起火把一照,竟看见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用枯槁的手指抠着石壁:“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原来老妇人的儿子也是石匠,三天前被压在了坍塌的石料下。阿福和几个同乡偷偷挪开巨石,却只找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老妇人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突然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石碑里。打那以后,每当夜深人静,采石场就会传来“咔嚓咔嚓”的凿石声,可第二天去看,碑材上的纹路却丝毫未动。
更邪乎的事儿还在后头。当碑材终于采好,却怎么也运不出去。几十匹壮马拉着特制的木橇,在山道上累得口吐白沫,石碑却纹丝不动。朱元璋暴跳如雷,下令把负责押运的官员全部斩首。就在刽子手的鬼头刀要落下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劈开了雨幕。
雨帘中,人们看见一只磨盘大的乌龟,背着石碑缓缓走来。龟壳上的纹路与阳山碑材的凿痕分毫不差,四只粗壮的腿每走一步,地面就会留下深深的脚印。这只神龟径直走到孝陵前,将石碑稳稳放下,然后对着朱元璋点了三下头,沉入了附近的护陵河。
朱元璋又惊又喜,当场下旨封神龟为“护陵灵兽”,还命人在龟趺碑前建了座祠堂。可没人知道,这神龟其实是阿福媳妇变的。那天夜里,她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来给丈夫送饭,正撞见丈夫被监工毒打。绝望之下,她抱着孩子跳进了采石场的深潭。老妇人的冤魂在阴间找到她,告诉她唯有化作神龟驮碑,才能让丈夫和其他工匠的冤魂得以安息。
此后数百年,明孝陵的龟趺碑成了南京城里最有灵气的地方。每逢大旱,百姓们就来碑前焚香祷告,护陵河的水位总会神奇地上涨;谁家孩子生了怪病,在碑下睡上一晚,第二天准能活蹦乱跳。可到了清朝康熙年间,一队八旗兵路过孝陵,见这石碑气派非凡,竟想把它运回北京。
为首的将领刚下令用铁链捆住龟趺,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神龟的眼睛里渗出猩红的血泪,驮着石碑在原地打转。铁链“啪”地崩断,飞溅的铁屑划伤了好几个清兵。当晚,那个将领就发起了高烧,嘴里胡言乱语,说看见无数冤魂举着铁钎向他索命。
到了民国时期,盗墓贼们觊觎孝陵里的珍宝,多次想撬开龟趺碑下的地宫。有一回,他们用炸药炸开了碑基,却发现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水潭。水面上浮着无数惨白的手臂,每只手上都缠着铁链,吓得盗墓贼们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老周掐灭烟头,用鞋底碾了碾:“前些年修缮碑亭,施工队非要挪开龟趺碑。结果刚动第一根撬棍,整个工地就停了电。探照灯再亮起来时,那龟趺的脑袋竟转了半圈,正对着施工队长。第二天,那队长就出了车祸,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
暮色渐浓,记者们举着相机的手都酸了,可镜头里的龟趺碑仿佛真的在缓缓眨眼。老周背起双手往回走,嘴里哼着一首老谣:“神龟驮碑八百秋,驮住冤魂驮住愁。若问此碑何时倒,除非江水向西流。”
山风掠过碑顶的螭首,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当年采石场里的哭声。远处的梅花山飘来暗香,与护陵河的水汽交融在一起,将这座承载着无数故事的龟趺碑,裹进了南京城千年不散的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