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鹦哥用力压下制动杆,气缸阀门打开,过了许久,机车开始吭哧吭哧叫起来,但一直停在原地,正当人们等得不耐烦,以为试验失败时,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紧接着,车轮终于缓慢动了。
此时,试验场的人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他们说不出“划时代”这个词,但他们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后的生活与祖祖辈辈的日子必然大不相同,新时代开始了。
刘桂生心里想起那句:这是机车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车行非常缓慢,只相当于一个人慢跑的速度,烟雾大,噪音大。
过不久,机车突然就停下了,大概只运行了不到半刻钟。
罗鹦哥、朱五郎等人忙上前检查。
刘桂生对孙鲤道:“继续改进,速度要快一些,还有,想办法减少摩擦,降低噪音,排烟也尽量少。”
孙鲤连忙答应。
刘桂生又说道:“再给你十日,届时本座要求京师名流一起观礼,需要什么只管提。”
对外关系维护向来由陈芳良负责。
如今陈芳良已是京师一等一的人物,各种诗会、文会、赏月、赏菊、踏青、射猎、乔迁、满月等活动,都是座上宾。
养济院会销已经成为一种品牌,不仅不担心无人到场,而是发愁怎么分配名额,因为受邀参与会销代表一种认可,一种对财力和影响力的认可,只有收到邀请,才能证明进入京师上流。这导致不少人巴结陈芳良。
忻城侯颜佩韦新纳了一房妾室,女方乃眠花楼花魁花惜月,以一手古琴技艺惊艳京师贵圈,五陵少年趋之若鹜,忻城侯花了一万两帮她赎了身,有些自矜,便摆了几桌,弄了个诗会附庸风雅一番。
陈芳良也去了,没办法,忻城侯亲自上门要求,拗不过面子。
会上,不少人向他打听会销之事,这会儿项城侯耿南笙就凑到陈芳良身边,陪笑道:“陈知事,听闻国师设计的铁马已经成型,欲邀都中君子观礼,不知可否给小弟安排个位子,知事放心,国师的天机巧械,小侯高低要捧场,银子早就备好了。”
项城侯之前因为管家钱福之事,被刑部罚了银子,家声隐隐有些下坠,自然更卖力想证明自己,若是拿到会销请柬,便可稳住门楣。
陈芳良笑道:“你可快别提银子,前儿制造局募股,各路公卿抢破头,想送银子都找不到门路,我们国师缺银子?反是想带挈你们这些榆木脑袋,找个钱生钱的产业来传家的。”
项城侯一听,连忙赔不是:“是,原是我想岔了,国师自是不缺小侯这三瓜两枣,小侯不过想尽个孝心罢了。”
陈芳良看他神情,觉得也抻得差不多了,勉强道:“过几日股权拍卖,侯爷去交五千两保证金,拍中了直接转股金,拍不中就收回去。”
“怎的还要收回?五千两而已,就当小侯的一片孝心罢了。”
陈芳良瞪了他一眼道:“养济院产业不下千万两,金山银海都不在国师眼里,就图你这五千两,国师何曾这般不体面?”
项城侯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越是着意巴结,越口不择言,忙笑道:“是是是,原是小侯眼皮子浅,净闹笑话,知事不必与小侯一般见识。”
陈芳良挥挥手,忻城侯识趣地退了。
项城侯离座后,在旁边等急的几个勋贵也上来讨要会销入场券。
如今陈芳良对这套话术越来越熟练了,有时候他都觉得不真实,这些可是京师勋贵缙绅,大周顶级豪门,却上赶着巴结自己,甚而有送珍宝美姬的,都被他推拒了,只娶了当年从武定侯的七情庄解救出来的一名女子毓柳为妾。
五月初四,刘桂生再次到试验场视察,机车的噪音与烟雾都小了很多,不过速度提高不大。
五月初六,养济院试验场。
辰时刚过,通往试验场的各个路口就开始堵马车。每张请柬可以带三个人,不少贵客呼朋引伴,甚至为了多带人,车夫都不要了,自己驾车。
身上带着会销请柬,驾着赤兔马车去接好友一起参会,这份体面足以炫耀个把月了。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昀哥儿带着小五、闷三儿过来维持秩序,指挥交通,他们一向仰慕国师,能帮国师的忙都特别卖力。
而且那些平日人五人六,高高在上的勋贵豪强,还有那些傲慢自矜的公卿,来到养济院的产业,都谦和有礼,对于他们的指挥都规规矩矩遵从,所以出入倒无大碍。
试验场内宾客越来越多,他们各自找相熟的闲聊。这些宾客之前并未看过试验,只知道今日要展示以机械之力驱动的铁牛,或铁马。
忻城侯颜佩韦此时正与靖国公之子周文元瞎吹:“你自不知,我那三姨夫的表侄就在养济院研发局高就,这铁马已跑过三次,可载货千斤,说是喂百斤石炭便可跑百里。”
周文元不屑道:“什么铁马?那是蒸汽机。咱问你,茶壶水烧开时,盖子会如何?”
颜佩韦不知道这跟烧茶壶什么关系,疑惑道:“水沸了自然冒水汽,汽多了盖子自然被顶开,三岁小儿皆知之事,值得你考咱!”
“水汽既能推盖子,用来推轮子有何不可。”
周文元得意地看着颜佩韦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前两日他老爹便好好训了他这个“无知小儿”一番,现在他自然要从好兄弟身上秀回来。
颜佩韦懵懵懂懂道:“即便能推盖子,又如何变成推轮子?”
周文元就等着这句话,他嗤笑道:“说你猪脑子,你偏不信,蒸汽推动活塞,就是盖子,活塞通过连杆与曲柄机构相连,将直线运动转换为旋转运动,这轮子不就转起来了。”
其实周文元哪懂什么“曲柄结构”,什么“直线运动转换为旋转运动”,只不过听他老爹讲了一次,然后找到老爹看的《格物报》,牢牢死记这几句,就是为了在好友面前装一回,现下果然装到了,那感觉,就像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一般,别提多畅快了。
颜佩韦看了看周文元鼻孔朝天的样子,知道被他装到了,气得不行,发誓以后也要常常看《格物报》,把场子找回来。
此时,试验场的嗡嗡声突然停下来,原来国师已站上中央的高台,国师宣布,蒸汽机车初代产品已研发成功,今日请贵宾视察。
随着国师的话音,场子中心那条铁轨延伸的远处冒起阵阵白烟,紧接着,人们看到一头钢铁巨兽从烟雾中冒出,虽行进缓慢,却带着逼人的气势。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此时的钢铁构物都不大,不过是些兵器,火炮就算大物了,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特别是机车开到近前,巨大体量和喷气声、轨道摩擦声结合,给人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机车后面的几个车斗都装着满满的石炭,怕不有四五万斤?
众人仔细观察,除了车头坐着一个车夫抓着摇柄,再无人力畜力。
颜佩韦长吸一口气道:“乖乖,这得多少匹马才拉得动,少说八匹马。”
周文元嗤笑道:“拉得动又如何?八匹马一天吃多少料?车上四五万斤小半要装草料,吃喝拉撒睡,若是病了伤了,更是累赘,哪有这铁玩意儿省心。”
随着车夫罗鹦哥狠狠压下摇杆,车轮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停下。罗鹦哥跳下车时,现场一片叫好声。
刘桂生满脸微笑登上高台,大声道:“诸位已看到机械之伟力,日后我大周天下将遍布铁轨,可运货,亦可载人,运力何止如今的百倍、千倍?何况,机械既能载运,又如何不能采矿?不能打铁?不能盖屋?本座断言,今日之世乃机械之世也。”
众人一听国师此语,如醍醐灌顶,仿佛朦胧中看到一扇大门打开,开向从未见过的世界。
最后,刘桂生道:“三日后,养济院总部大楼,拍卖交通局股权,今日有请柬的,交五千两保证金,可入场拍卖。若无请柬,保证金翻倍。”
国师一说完,台下就爆发嗡嗡嗡的议论声,众人脸上难掩兴奋,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新时代来临了。
次日,朝报直接以“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报道昨日蒸汽机首秀盛况,街头巷尾都在热议,现场观摩过的人更是成了座上宾,唾沫横飞描述钢铁巨兽的惊人威力,一时间带火了茶坊青楼酒家的生意。
就连刘桂生面圣时,也被隆安帝埋怨没请他目睹如此盛事。刘桂生觉得初代蒸汽机烟雾大,噪音大,他自己都不爱去,何况是隆安帝,他倒低估了隆安帝的好奇心。
隆安帝又问道:“不知这蒸汽机可否用之农事,历来为政之术,务农为先,若农桑盛,仓廪实,何愁天下不治?”
“有何不可,既有动力,可拉车,自然亦可犁田,假以时日,便是插秧割稻亦可假诸机械之手?”
隆安帝龙颜大悦:“如此倒可减省稼穑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