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轿厢,就是一个巨大的影壁,上书“养济院”,影壁前是一个楠木长条桌案,桌案后站立两个花信,有些瘦弱,气色尚可,正是养济院的“前台”。
观光梯和前台是刘桂生的个人趣味,主要是为了缓解“思乡之情”。
章孝盛不敢托大,做个揖,问道:“两位娘子,敢问公主可在此坐衙?”
蔡淑雅、蔡淑慧还不习惯“前台”这个角色,这是国师设立的职位,需要抛头露面,不过她们已经不在意了。
她们本是书香门第庶出,遭掳掠后,家人以为不祥,并未前来认领,二人曾在审计署衙差护送下回府,却被冷漠拒绝。
无辜受害少女倒有一半皆是如此,令这些少女如坠冰窟,倒是国师接纳了她们,每个都安排了职位。
蔡淑雅大气一些,施个万福道:“见过员外,员外贵姓?何事拜访公主?”
章孝盛如此颇为新奇,两个妙龄少女当门房,倒是比古稀老汉养眼。
连忙拱手道:“晋翼会馆值年,裕泰粮行东主章孝盛特来拜见公主,求购水泥工艺。”
蔡淑慧翻了一下登记簿,说道:“原来是章员外,公主有交代,让您直接去见他”
章孝盛没想到公主这么重视自己,刹那间觉得脸上有光。
走进董事长办公室,章孝盛发现此间甚为宽广,东面是巨大的窗户,同样镶上透明玻璃,无敌江景扑面而来。
如此重视通风采光的建筑是这个时代没有的,章孝盛只觉满屋透亮,心旷神怡。
办公室北面是一道玛瑙串成的珠帘,轻轻地摇曳着,珠帘后是一位妙龄女子,身穿月白色对襟褂子,头顶堕马髻,隐约可见凝脂般的瓜子脸。
章孝盛连忙下跪叩首道:“草民叩见公主。”
珠帘内传出如幽谷清泉般的金玉纶音:“起来吧!”
“谢公主!”章孝盛缓缓站起。
“章先生来此,可是为了水泥。”
此事之前朱荣烨已经汇报过,所以昭月已知悉。
“正是。”章孝盛答道,他觉得跟公主谈生意很别扭,不像其他人,可以根据需要讨价还价,还可以玩些套路,跟公主却不行,只好老老实实道:“公主,草民前两日与朱知事谈及水泥工艺一事,朱知事只同意销售水泥,不愿转让工艺。”
昭月道:“确有此事,工艺乃我养济院不传之秘,岂可轻授?”
章孝盛诚恳道:“公主明鉴,水泥乃工材,不利远途承运,若在京师尚可,若运往草民家乡三晋之地,恐价比铜铁,实难惠及百姓。”
昭月点头道:“章先生乃我养济院文玩店会员,历次文玩店拍卖都来捧场,文玩店承惠一万二千两,不如这样,章先生可办一张养济院麒麟牌,年费一千两,成为我养济院会员,我们对会员倒是可以照顾。”
这是昨天下午小桂子在这里是跟她出的这个点子,颇觉有趣,昭月想起那时他们就在这里,对着滔滔两岸潮大声吟咏呼喊,她浑身发热。
好在珠帘挡着。
章孝盛心想,一千两也不多,办了也好,遂道:“承蒙公主抬爱,草民愿领麒麟牌,若有了牌,便可授予工艺了吗?”
“养济院可在三晋设水泥厂,章先生交代理权年费五千两,每年期满续费,销售地域仅限三晋之地。”
章孝盛一听急了:“要五千两,还只能一年,这,这,委实过高。”
“晋商富可敌国,哪个回乡不是广置良田美宅,朱门绣户、琼楼玉宇数不胜数,五千两算是会员优惠价,若章员外不要,养济院将举行区域代理权拍卖会,价高者得,欢迎章员外届时莅临。”
章孝盛一听,心里七上八下,这个价格真是掐到点上,若是拍卖,不知哄抬到几何。
当下一咬牙道:“好,便依公主所言。”
昭月开心笑道:“此乃章先生明智之选,今后养济院有新项目,会优先考虑章先生。”
……
武定侯伏法后,收地速度骤然加快,连北静王、南安王这些豪族都配合退地,还上缴了拖欠的逋赋,国库再也不会捉襟见肘,隆安帝正在筹划扩大赤帝水师,经过单独召对,最终没有撤换指挥使。
隆安帝感觉此人虽说戴权推荐,但勾连不深,而且能力品行均非泛泛之辈,既然戴权已收监,也就无需撤换了,以免动摇军心。
京师流民少了,他们中的许多人是京畿失地农民,如今赶着回去收地办地契,准备春耕。
有了审计署督察组的监督,五城兵马司的军爷不敢吃拿卡要,不敢包庇,加上青皮无赖少了,小商小贩多了。
不过像醉仙楼一类场所,生意差了些,近期公卿豪族也有点周转不开。
刘桂生不关心这些,今天隆安帝召见他。
乾清宫书房。
此处是隆安帝读书养性之所,向来不接见外臣,今日让国师到此处,也是表示亲近恩宠。
算起来是妹夫,刘卿与昭月两人的关系隆安帝也猜到一二。
“刘卿,裕王一案已近尾声,如何处理,国家自有法度,然我朝祖训,皇帝当保全天家骨肉,严禁前朝兄弟相残之事重现于今世。故罪王苏殷镇实难伏诛,刘卿有何良策?”
说着,接过懿妃泡的茶,品了一口,懿妃也给刘桂生奉上一杯。
懿妃已经知道自己当上掌宫是国师谏言所致,自从国师启用了小月,保宁宫的处境一日胜似一日,如今更是炙手可热,隐隐已经压过坤宁宫。
国师真是保宁宫的福星。
而自从懿妃当了掌宫,周坤越来越靠边站了。
以刘桂生的眼力,自然看出她跟隆安帝有奸情,但这些不过是帝国的花边,无足挂齿。
刘桂生也喝了一口茶,问道:“此案牵连人犯几何?”
“二品以上八人,七品以上六百余人,加上仆役、士卒近万,家眷十万,拟勾决人犯五千,拟流放二万,没入教坊司三万,其余徒刑者五万。”
够狠啊!
这就是残酷的封建社会。
“陛下,上苍有好生之德,屠戮过重,有伤天和,故臣以为,本案当只诛首恶,其余胁从及裕王亲眷,可流放南洋,庶几不破祖训,亦显陛下之仁德。”
隆安帝眉头一皱,困惑道:“朕闻南洋海域辽阔,岛礁数不胜数,不知刘卿所指为何处?”
他担心太近了,裕王还能作妖。
刘桂生笑着对懿妃道:“请掌宫娘娘赐给纸笔,臣绘制简易舆图示意。”
隆安帝掉头对身后的懿妃道:“取纸笔。”
懿妃想起昨晚用身体做的“画”,脸一红,急忙点头答应。
纸笔备好,刘桂生粗略画了大周疆域及南洋主要大岛,还延伸到澳洲,标上地名,嘴里说道:“如今南洋各处遭英吉利、荷兰、佛郎机人窃据,若流放此处,需力抗西夷以苟全,且南洋乃蛮荒瘴疠之地,毒虫猛兽多如牛毛,孤处其中,生机难料。”
隆安帝点点头,暗道这不正好吗?指着爪哇岛问道:“朕听闻前朝郑和曾在此处建三宝垄。”
刘桂生有些意外他居然知道,看来隆安帝对外界还是有好奇心的,遂答道:“陛下英明,正是此处。”
隆安帝道:“既是华夏故土,不可久失,朕意,将罪王及其奸党流放澳洲,以赤帝船押送,赤帝水师回程时攻取三宝垄,以为大周在南洋之据点,又可监视裕王。”
朕现在有钱了,有钱干嘛不拿出来浪?
刘桂生霎时间对隆安帝刮目相看,看来隆安帝并不只是喜欢研究女性身体结构,对地缘政治也有一定研究啊!不枉自己时不时灌输一些想法。
但嘴里还是提醒道:“澳洲航程遥远,风高浪急,赤帝水师从未航行远洋,此去恐生死难料。”
隆安帝大手一挥道:“赤帝水师迄今已糜饷近百万,成色如何,尚需检验,此难得之机,若不成器以致葬身鱼腹,亦是咎由自取,朕不如另起炉灶。”
刘桂生点头道:“陛下圣虑深远,臣不及也。不过没入教坊司之家眷如此之众,臣以为不妥,教坊司不事生产,不过声色娱情,于国无益。”
“罪臣家眷没入教坊司,乃示惩罚之意。”
“陛下,庶民黔首之苦,远甚于教坊司,不若将其许配无力娶妻之养济院苦力,或京畿贫户,既可生息人口,缴纳税赋,又可示恩于黎庶,亦不失惩罚之意,岂不两全其美?”
刘桂生还想给养济院子弟学校搞到一些教师,这些官宦之家多半读书识字,在这个时代素质不错。
“卿言之有理。”
隆安帝还是听劝的,当然,是对刘桂生而言。
隆安帝又道:“听闻刘卿之养济院产一神物,名为水泥,注水如泥,可圆可方,凝固则坚硬如石,又无脆裂之忧,可否献于朝廷,治河、修路,功在社稷。”
“陛下,养济院研发处糜费万两制成此物,若献给朝廷,恐失百工之心,岂不闻子贡赎人乎?”
隆安帝听了不以为然,匠人本是贱役,何足道哉。
刘桂生知道短时间难以改变隆安帝的观念,又说道:“陛下您在养济院也有二成干股,如今水泥在三晋、川陕、湖广已卖出区域销售权年费三万两、押金六万两,若天下十八行省及九边、数十羁糜州均售出区域销售权,一年十万年费唾手可得,陛下,您那份可是二万两,年年都有,只多不少。”
隆安帝听了,咳嗽一声道:“所言极是,子贡赎人之误不可再犯,百工亦朕赤子,朕亦惜之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