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就像一颗种子,挂下电话就在兰舒的心里就发了芽。
人生就是这样,有许多时刻是自己事先根本无法预料和计划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汽水厂突然关停了,但兰舒总觉得对自己是好事。
如果她在厂子一直好好地干着,或许永远都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树挪死,人挪活,既然命运推着她向前走,那她就顺势而为。
她心情飘飘然地回家,刚推开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便扑面而来。
兰建国喝酒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还是陷在自己少了半截小指的事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技术工人,手指头就是吃饭的筷子。
兰舒捏着鼻子走进屋内,东屋只有兰建国和林秀珍两人在。
两人在屋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兰舒懒得理会,快步回到西屋,“哐当”一声把门反锁上。
她轻轻地俯下身,从箱底翻出那个被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宝贝似的打开,将里面的钱悉数倒出,蘸着唾沫又仔细数了起来。
这周再上两天班就彻底闲下来了,夜校还有半个月才开课,她打算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把新塘县的商区逛个遍。
忙忙碌碌了这么多年,她连一次街都没正经逛过,压根儿分不清什么是当下流行的、时髦的。
以前金美华和杨菊就总是念叨她,说她长得标板溜直的,为什么不能拾掇拾掇自己,成天穿得灰扑扑的,都白瞎这个身材和长相了。
当时兰舒还不以为意,觉得穿衣打扮啥的根本不重要。
但现在可不同往日了,既然决定要开始干了,她首先就得找好定位,并从自己开始下手。
四流销售卖价格,三流销售卖产品,二流销售卖服务,一流销售卖自己。
她必须要学习如何“卖”自己,学会展现自身魅力,从众多的人群中脱颖而出。
说白了,买苹果还挺从一堆里挑好看的买呢,哪怕她去摆摊,也要做摆摊里最亮眼的那一个。
这般想着,她从那三千块里捻出一张灰蓝色的百元大钞,把余下的两千九小心翼翼地塞回信封。
顿了几秒后,又一咬牙抽出了一张。
二百块钱,应该够了。
东屋陡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瓷缸被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兰建国的怒吼和林秀珍的号啕大哭交织在一起,吓得兰舒一嘚瑟。
“你天天发什么疯!整天灌黄汤,喝完就撒野,还有清醒的时候吗?”
“嚎啥嚎!这家都被你哭晦气了,把兰舒害成那样,把我也折腾得够呛!”
“兰建国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你俩出意外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西屋的兰舒无端被牵连,无语地叹了口气。
随即她赶紧把钱仔细收好,藏回老地方,轻手轻脚地拉开门闩,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林秀珍这段日子哭得太多,嗓子哑得像鸭子叫。
“不就断了半截小指头,又不是整条胳膊没了!以前机械厂的王瘸子,拄着拐天天在厂里忙活,不照样评上先进劳动模范,你犯得着这样吗?”
“我咋犯不着!我现在是残疾人了,厂子为啥放我两个月假,这不明摆着赶我走吗!”
兰舒在隔壁听着,不禁有些汗颜,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自己的爹如此没担当。
正想着,东屋又传来摔砸东西的声响,兰舒再也忍不住,趿拉着鞋推开了东屋的门。
“你俩天天这么闹腾,是要把房顶掀了啊?出去瞅瞅,哪家过日子像咱家这样,整天鸡飞狗跳的!”
兰建国正在气头儿上,红着眼珠子瞪向兰舒,怒吼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份儿?我不姓兰啊!难不成我是隔壁老李家的种?”
兰舒这话说得带点绿色,硬生生地扣在了兰建国的头上。
还没等两人缓过神,兰舒冲着兰建国又一顿数落:“你又没死没残,不就少了半截小指头,就成天要死不活的,照你这么说,世上残疾人都别活了!窝囊大半辈子,这会儿倒耍起横来了。”
兰建国本就醉意上头,被兰舒这么一怼,彻底炸了毛。
他顺手抓起桌上半杯酒,朝兰舒砸过去,“滚出去!”
兰舒眼疾手快,侧身一闪,轻松躲过。
林秀珍吓得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推着兰舒往外赶:“你招惹他干啥,他这会儿被酒鬼上身了,都不是人了!”
兰舒甩开林秀珍的手,几步冲进屋里,一把抄起半桶白酒,“哗啦”一声全砸在地上,刺鼻的酒液瞬间淌了一地。
“喝啊!有能耐到地下去喝,往后我年年给你上坟,都在你坟头给你泼一桶!”
这番操作惊得兰建国和林秀珍目瞪口呆,林秀珍心疼得心脏都在抖,那可是刚打来的白酒啊,都是白花花的钱!
兰舒指着满地白酒,对着兰建国说道:“眼下行市多差你知道不?好些厂子都关门大吉了,你的厂子还稳稳当当,你又有职称。副厂长都跟你说了多少回,等俩月病假一休完就可以回车间,你倒好,天天在家作死,到底想咋的?要是不想干了,趁早吱声,明儿我就上你们厂子,跟领导说你在家喝大酒,想提前下岗!”
这话一字一句,针针都扎在兰建国的心尖上。
对他而言,当工人是他一生的骄傲,工作比天大。
“下岗”两个字,那是听都不能听的!
半桶酒少说也有三斤,狭小的屋子弥漫着刺鼻酒气。
兰建国此刻却清醒了,他双手撑着炕沿要下炕,“我的事儿不用你管!你少去厂里给我捣乱!”
兰舒双手叉腰,挑高眉头质问道:“那你往后还敢不敢在家喝大酒了?”
兰建国闷哼一声,别过头,小声嘟囔:“都被你泼了,还喝啥……”
林秀珍瞅准时机,赶忙捡起地上的酒桶,难得和兰舒站在同一阵线,“就是,你酒量又不大,天天喝这玩意儿干啥,浪费钱,有那钱买几斤肉不好吗?”
见兰建国听进去了,兰舒趁热打铁,再次威胁道:“以后你要是再敢这么喝,喝完就在家耍酒疯,我立马就去厂里找你们厂长,就说你想提前下岗在家养老!”
“哎呀,行了!”兰建国自知理亏,语气也软了下来,“我以后不喝了。”
正说着,兰馨哼着轻快的小曲儿进了家门。
刚一推门,就被空气中弥漫的浓烈酒味呛了个趔趄,她嫌弃地捏着鼻子埋怨道:“爸!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迈进东屋后,又看到满地横流的白酒,“哎呀!怎么了这是!”
林秀珍起身就要去拿拖把,“馨啊,这屋味太大了,你今晚去西屋睡。”
“不行。”兰舒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你这孩子!”林秀珍面露愠色,“你不让她去西屋睡,让她去哪儿?她被你撵出西屋,在东屋跟我和你爸挤了两个月。这酒味没个几天根本散不掉,你想让她睡哪?”
兰舒翻了个白眼,“她爱睡哪儿睡哪儿,反正别跟我睡一个炕上。”
兰馨破天荒的没和她拌嘴,还颇为得意地捋了捋刘海,脸上挂着一丝炫耀的笑。
“妈,以后我都不住家里了。”
“不住家里?那你住哪儿?”林秀珍满心担忧。
兰馨微微一笑,“我去厂里宿舍住。”
一听这话,兰建国一下从炕上弹了起来,兴奋地问道:“咋回事?你们厂子又不关停了?”
兰馨摆摆手,眼神带着几分挑衅,慢悠悠地看向兰舒。
“是晓峰,他把我安排到他家的厂子里上班了,下周一就能去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