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建国自己从下午找到晚上,结果兰馨早就到家了。
唐淑艳不容分说的强势态度和不见人影的魏晓峰,相当于直接把兰馨架在火上烤。
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生下来是一定的了,但结婚这件事就目前看来,就是老太太劈叉,难度较大。
兰建国本来没什么白头发,被兰馨这事愁得短短时间内头发直接白了一半。
自从在制衣厂门口大吵一架之后,林秀珍就铁了心不再插手兰馨的事,在家里也不洗衣做饭了,直接撂挑子什么都不管。
兰建国白天还要上班,兰馨月份大了得让人好生照顾着,兰建国实在没辙了只好把陈文娟叫来帮忙。
林秀珍肯定是不愿意的,凭什么自己亲闺女怀孕了把她闺女当丫鬟使唤,她横扒愣竖当着死活不让陈文娟过来。
可陈文娟倒没这么想,这么多年了,哪怕她都已经嫁出去了,家里但凡有个大事小情的都会叫她回来商量。
对她而言,也别管谁不是谁亲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帮衬家里,不过是分内之事。
林秀珍就像吃了秤砣,这回是真和兰建国杠上了。
兰家是彻彻底底乱成了一锅粥,陈文娟实在看不下去,即便林秀珍反对她仍坚持每天过去帮忙干些家务活,当然主要目的还是缓和直接亲妈后爹的夫妻关系。
不让陈文娟去帮忙的还有兰舒,当然了,她是有私心的。
分店装修完了就要马不停蹄地开业,里里外外一堆事务等着处理。
这时候陈文娟不帮她带坨坨了,她真是两手抓瞎,根本没处去安置孩子。
不可否认,坨坨在无形之中成了她的负担。
就孩子的照料问题,兰舒和陈文娟反复商量了好几回,权衡诸多现实因素后,陈文娟最后答应能帮她带一下午孩子。
上午还是得她自己带,中午到下午五六点钟,兰舒就得把坨坨接回家。
这套方案实施起来简直麻烦到姥姥家了,但目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请保姆这事也不太靠谱,毕竟外人再尽责也比不上自家人贴心,况且陈文娟带孩子相当有一套。
把坨坨从何棠手里抱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再陈文娟的悉心照料下,小家伙已经变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就像鲜嫩的小莲藕,一节节圆润可爱。
当初刚把孩子抱回来了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劝她把孩子送走,兰舒总拿孩子没恢复好当借口,迟迟没将坨坨送到福利院。
如今坨坨养得健健康康,已经到了送走的最好时机。
兰舒原以为自己铁定不会狠下心将坨坨送走的,但她现在竟然真的有点动摇了。
分店开业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关店回家的时候一脱鞋,脚趾头都肿得走不了路。
坨坨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半夜总尿床,一晚上能尿三四回。
兰舒真的太累了,胳膊腿累得都抬不起来,晚上又完全睡不好觉,被坨坨一折腾好几次都忍不住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情绪而感到内疚,但比起内疚,更多的是茫然。
心烦意乱之际,兰舒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郭广霞。
她就是觉得,郭姨一定会给自己一个让她心安的答案。
兰舒到小吃部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过了饭点小吃部里冷冷清清,没什么客人。
郭广霞看到兰舒抱着孩子来看她高兴得脑门都要扬到天上,忙不迭伸手去接坨坨,嘴里念叨着:“哎呦!小宝都长这么胖乎了,真是一天比一天招人稀罕。”
厨师还没下班,郭广霞让他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菜给兰舒炒两盘。
兰舒就着色泽诱人的红烧茄子和香气扑鼻的糖醋肉扒拉了两大碗米饭后,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郭广霞有些心疼地递过去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哎妈呀这孩子,咋饿成这样呢?”
兰舒吹着杯口的热气,轻轻地吸溜了一小口,“最近没把我累死,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家里出了点小事,我大姐不能帮我从早到晚地带孩子了,正好还赶上分店开业,把我劈成两瓣儿都忙不过来啊!”
“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早说!”郭广霞皱着眉嗔怪道:“孩子没人帮你带你送到我这儿来啊!”
兰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这儿中午晚上赶上饭点也挺忙的,我哪能添这麻烦。”
郭广霞佯怒地啧了一声,“再忙我能有你忙啊?你刚才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了,你这次来可比之前瘦了一大圈,脸颊都有点凹下去了。”
兰舒叹了口气,眼神落在伸手抢勺子的坨坨身上,“郭姨,我在您面前就有啥说啥,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最近这个心啊天天都七上八下的,纠结得很,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坨坨送到福利院去。”
郭广霞听闻,脸上不见丝毫意外。
从兰舒踏入小吃部的那一刻起,她就洞悉了兰舒此番前来的目的。
郭广霞换了个姿势,将坨坨稳稳抱在腿上,拿起盛着浇满肉汁土豆泥的小勺子,动作轻柔,一口接着一口,耐心地喂着坨坨。
“你如果要把他送走,我倒是认识个人,她是市里福利院的副院长,我可以给你牵牵线。”
兰舒又捧起装着白开水的玻璃杯轻抿一口,忧郁地叹了口气,“我还没拿定主意呢。”
郭广霞抬起头,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目光温和却敏锐:“你既然动了把他送走的念头,这个念头就会一直缠着你,你就算现在不送,以后也会送的。”
兰舒羞愧地垂着眸子,“当初我以为我绝不会动这个念头,可现在......”
“正常,人都有累的时候嘛,人累极的时候总会放弃一些曾经最宝贵的东西,从而换取一丝能喘气的机会。”说着,郭广霞又挖了一勺土豆泥递到兰舒眼前,“你来一口不?”
兰舒有点懵,这个角度像极了妈妈喂孩子吃饭。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张大嘴,“啊呜”地吞下满满一大勺的土豆泥。
郭广霞笑盈盈地轻轻放下手中勺子,随后拿起坨坨的小勺子继续耐心地给他喂土豆泥。
“眼下这孩子已经成为了你的负担,或许现在你只是偶尔有些不耐烦的情绪。但日子久了,一旦碰上糟心事了或者气不顺了,怨气便会不自觉地朝着孩子发泄,这是人性使然,很难自控,你真愿意看到那一天到来吗?”
兰舒的心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说不出的憋闷。
她望着坨坨,小家伙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郭广霞的大手,小嘴急切地张着,恨不得把整个勺子都吞进去。
这时候她又舍不得了,但舍不得也没任何办法。
当下是她最忙的时候,就像郭广霞说的那样,她可不想以后的日子气不顺了就把糟糕的情绪传递给坨坨,那样对坨坨实在是太不公平。
郭广霞看出来了兰舒的为难,拿着大勺子又喂了她一口土豆泥。
兰舒乖乖地张嘴抿了一口,好吃到旁边死了个人都不会察觉到的美味。
“上次你跟我提起这事,我还以为你已经拿定主意了。现在看来你还是没过自己这一关。这样吧,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用急着做决定,要不先去福利院看看?市里的环境挺不错的,你可以先去考察一下,去了之后再做打算,你觉得咋样?”
兰舒重重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吧。”
此时坨坨吃得肚皮溜圆,心满意足地窝在郭广霞怀里,冲着兰舒咯咯直笑。
郭广霞伸手轻轻捏了捏坨坨肥嘟嘟的小脸蛋,“还是小孩好啊,小孩没烦恼。”
晚上睡觉的时候坨坨好像是知道自己可能要被送走了,夜里既没尿床也没哭,甚至连翻身的次数都很少,整个晚上都出奇的乖。
没有了坨坨的惊扰,兰舒依旧没睡个安稳觉。
整个晚上她都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董招娣刚洗漱完,毛巾还搭在脖子上,一见到兰舒不禁吓了一跳。
“我的妈呀,你眼睛咋红成这样!没睡觉吗?”
兰舒眼白布满红血丝,眼下还有两坨黑眼圈,一脸疲相。
她有气无力地走到厨房咕咚咕咚喝光了一大杯隔夜茶水,又把董招娣刚捞出来的煮鸡蛋敲在桌子上一颗,全程动作僵硬地像个机器人。
董招娣一边擦着额前碎发上的水滴一边朝着她走过去,担心地提议道:“要不今天上午我把坨坨带到店里吧,你在家好好睡一觉,中午我再把孩子给大姐送过去。”
“不用了。”兰舒机械地摇了摇头。
她把手探进裤兜,掏出一张皱巴巴几乎要被她揉碎的纸条。
这是昨天郭广霞给她写的江浦市福利院电话号,这串号码她死盯了一晚上,现在完全可以倒背如流。
“你一会儿先帮我带一下坨坨,我去楼下打个电话。”
董招娣满脸担忧,“你真不打算睡会儿?”
兰舒没有回应,缓缓抬眸目光凝重地望向窗外。
此时,日光斜斜洒进屋内,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干嚼了半个煮鸡蛋后,她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上午可能要带坨坨去江浦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