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兰舒才发觉院长这个决策有多正确。
不靠近,不给予希望,才是真正对这些孩子好。
就像那个小男孩,等他确认曾经一直给自己希望的人再也不回来之后,会产生极其严重的情感伤害,对孤儿来说这等于是被二次抛弃了。
之前来看他的次数越多,对他越好,产生的伤害就越重。
志愿者长叹一口气,“估计这孩子几年甚至一辈子都缓不过来了。”
听到对方这些话,兰舒悔得肠子都青了,比和魏晓峰处过对象还后悔。
一想到那个小女孩可能因为自己一时的亲近受到伤害,她就觉得自己是千古罪人。
副院长说马上回来,可这一走竟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
终于,她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脸上带着歉意解释道:“刚才和院长开了个小会,过几天市里领导要来视察,一聊起工作就忘了时间,让你久等了。”
兰舒按压着怀里扭来扭去不安分的坨坨,“没关系的,这孩子还挺爱在这里玩的。来之前郭姨就跟我说,您这儿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福利院。我这次实地一看,确实是名不虚传啊。”
副院长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点头说道:“是,我们这福利院市里领导都特别重视,给了不少支持呢。”
说着,她抬眼瞧了瞧墙上的挂钟,眼看着快到孩子们午睡的时间了,她搓了搓手,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问道:“那这小男孩,你是打算把他留在这儿呢,还是……”
兰舒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在坨坨这件事上,她真的拿不定主意。
正纠结着,包里的bb机滴滴滴响了。
她以为是石余川在催她,两人分别时约好了下午一点半在福利院门口碰头,便顺手摁掉了。
谁料刚摁掉,那bb机又执着地响起来。
兰舒面露尴尬,冲副院长歉意地笑笑,从包里掏出bb机瞥了眼上面的号码。
副院长朝办公室方向指了指,“我那屋有电话,你去回个电话吧,万一有什么急事别耽误了。”
“行,谢谢您了。”兰舒一边应着一边把坨坨递到副院长的怀里,“麻烦您再帮我抱下孩子,我回个电话就马上回来。”
她拨通了电话,本以为会听到时余川熟悉的声音,没想到听筒里传来的却是红梅姐惊慌的声音。
听到从新塘县传来的消息,兰舒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握着听筒的手也越来越紧。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秒钟每走一下,兰舒的心跳就多跳一次。
电话挂断后,兰舒的心脏跳动得更快,“砰砰砰”的狂跳声仿佛在耳边打雷。
红梅姐说老店今天上午一下子来了三拨人退货投诉,都说夹子没带几天钻就掉了一大半。
兰舒敢肯定,她们绝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来退货的三个顾客互相都不认识,而且她们全是店里的老主顾,其中一个从兰舒摆摊那会儿就一直跟着,忠诚度没话说。
所以一定是货的问题,如果真是货的问题就难办了。
这批新货数量上千个,花了两万块,老店分店各一半。
分店大多是新客人,暂时还没人来退货投诉,不过老店都有人退货了,估计新店马上也得闹起来。
分店刚开业就闹出这档子事,而且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眼瞅着马上就要到旺季了,这简直就是拿圆规扎人眼珠子。
从摆摊到现在,这种糟心事还是头一回碰上。
在广州负责进货的金美华挑货那叫一个严格,和合作档口又熟得很,按道理对方不可能发次品过来。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她得赶紧回去把两家店都关了,仔仔细细检查所有货物,一定要找出到底是哪个档口出了岔子。
兰舒火急火燎从办公室冲出来,心里的火都快烧到嗓子眼了。
副院长正对着坨坨打响舌,坨坨笑得前仰后合,“咯咯咯”的笑声一下下撞在兰舒心上。
“那这孩子你是要带走吗?”
兰舒咬咬牙,眼睛故意看向别处躲开坨坨的视线,硬着头皮说:“我家里有急事,坨坨就留福利院吧。”
副院长神情平静,淡淡地应了一声,“行,不过得办个手续。”
“快吗?”
“快,一会儿就好。”副院长说完,招呼过来一个员工。
那人走上前,轻轻抱走了坨坨。
“哎!”兰舒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抬脚就要追。
副院长无奈地瞅着他,苦笑着提醒道:“你可得下定决心啊,别没几天就反悔了。一旦送进来,往后可不能再来了。”
兰舒只觉鼻子一酸,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艰难地“嗯”了一声,闷声应道:“我知道。”
人活在这世上,日子越久越明白,很多时候,压根不是自己在做选择,而是老天爷在背后推着人走,一步都由不得自己。
要是没接到红梅姐那通电话,要不是店里出了大麻烦,兰舒铁定会把坨坨带回家。
没有那么多如果,这是坨坨的命,也是兰舒的命,躲都躲不开。
手续一办完,兰舒咬着牙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出福利院。
她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敢。
只要一回头,她就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冲进去把坨坨带走。
院外,黑色的桑塔纳已经等候多时。
看到兰舒两手空空走出来,石余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还真把坨坨送走了啊?!”
兰舒心里像塞了团棉花,憋闷得慌,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咱们赶紧往回赶吧,我店里出了点事,得马上回去处理一下。”
石余川瞧出兰舒情绪不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发动了车子。
车子还没开出几公里,石余川就听到后排传来隐隐约约的低啜声。
他听得出来,兰舒正拼命压抑自己,试图遮掩住自己的哭声。
但轿车内安静得甚至都能听到发动机的嗡嗡声,哪怕是极其细微的抽噎,都被无限放大。
石余川透过后视镜瞥见兰舒微微颤抖的肩膀,不自觉地将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突然“唰”的一声,轿车猛地一顿,由于强大的惯性往前滑出去了两三米。
兰舒和副驾驶的小弟猝不及防,身体都往前一颠。
这一下,兰舒的整张脸和主驾驶的靠背来了次零距离接触,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了上面。
要是在平时,兰舒肯定要和石余川好好说道说道。
可这会儿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和坨坨分别的悲痛之中,机械地掏出手绢,慢慢擦着蹭在座椅靠背上的鼻涕眼泪。
“你下来。”石余川朝着副驾驶揉着脑门的小弟吩咐道。
小弟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打开车门从副驾驶走了下来。
等他绕过车头走到石余川身旁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石余川一把按进了主驾驶的位置。
“你开车带着兰舒回去,我在市里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小弟一脸茫然,忍不住嘟囔:“咱们刚才不是都……”
“我让你开车就开,哪来这么多废话!”石余川眉头一皱,“胆儿肥了是吧?还敢质问大哥!”
小弟瞬间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地从后视镜瞄了眼满脸泪痕的兰舒,不敢再多言,只能悻悻地系好安全带。
“川哥,那你办完事之后咋回来呀?”小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用你操心。”石余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后走到后排轻轻拉开车门。
他放轻声音,轻声细语地哄道:“行了,别哭了。你这大鼻涕长的能拉丝,都把我车蹭脏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兰舒“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她拎着手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都给你擦了,你,你还想让我咋整啊!啊呜呜呜呜......”
看着兰舒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石余川强忍着笑意,一把拽过兰舒手中的手绢。
他像哄小孩似的,上手就把手绢在兰舒脸上胡乱擦了起来,将眼泪和鼻涕一并抹去,“别哭唧尿嚎的了,你不说店里还有事吗?赶紧回去,到时候哭得眼睛跟俩电灯泡子一样,多丑啊,丑不拉唧的。”
兰舒知道石余川是在安慰自己,但这话也太不中听了。
说完,石余川又不放心地对着坐在主驾驶的小弟再三叮嘱:“路上开慢点,但也别太慢,她店里有急事。遇到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记得躲着点,别犯困啊,听见没?”
小弟连忙点头:“知道了,川哥,我一定会把嫂子安全送到!”
“滚犊子!”石余川笑骂着,眼神又偷偷瞥向兰舒。
好在兰舒还沉浸在伤心情绪里无法自拔,压根没听到“嫂子”这俩字。
石余川悄悄地给小弟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到了给我来个信儿。”
“放心川哥,那我们先走了!”
车子缓缓启动,渐渐消失在一片皑皑白雪的中。
石余川半眯着眼睛,目光紧紧追随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凛冽的寒风拂过他的好看脸庞,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直到车尾彻底从视野里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随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