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外人谁也做不了主,才刚到中午十一点,上午的考试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学校那边最快也得等考试结束才会派人过来。
女学生的家长也不知道学校通知到没有,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医生急得语气都透着几分恼火,“她到底什么情况?年纪这么小就生孩子,怎么连个直系亲属都不在场?”
“医生......”兰舒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早产儿还能撑多久啊?学校那边至少还得一个小时才能派人来,至于她家长什么时候能到,还不太好说。”
“等不了那么久!”医生的语气硬邦邦的,“别说等一个小时,再等十分钟,这孩子就没气了!”
兰舒只觉得呼吸都乱了节奏,“那……能不能先救救孩子啊?”
医生和兰舒身高相仿,直直地平视着她,从鼻腔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你不是她的直系亲属,这事你可做不了主。况且这孩子估计也就32周,要是抢救,光住保温箱都要至少二十天,所有费用加一起大概得三千块左右。要是我们现在直接把孩子送去抢救,到时候产妇家里人耍赖,说没打算抢救,这钱谁来出?”
也别怪她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头如此绝情,在医院,但凡同情错一个患者,将会是整个科室的灾难。
之前有过太多次这样的事,医生擅自抢救,家属却不认账。
她们医生基础工资也高不到哪去,最多的还是靠奖金,能拿到的钱和科室营收有关,病人没有钱了,医疗材料花了,只能扣科室的钱。
兰舒望向呆愣在一旁的大姨,想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意见。
大姨察觉到了兰舒询问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忙不迭地低下头,双唇紧闭,不愿发表任何看法。
兰舒脑袋一热,心一横,咬着牙问道:“那现在没人签字,孩子就不能救了吗?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先把钱交上,签字可以后补。”医生是真心想救这个孩子,尽管孩子早产,可生存的希望依旧很大。
见兰舒面露犹豫之色,她接着补充道:“不过,这事确实存在风险,孩子交钱就可以救,但如果过后产妇家属不愿出这笔钱,那就是扯不清的官司了,这钱很可能就打了水漂,就看你愿不愿意冒这个险了。”
旁边的大姨赶忙在背后用力拽了拽兰舒的手,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一边摇头一边示意她不要再管这件事。
兰舒任由大姨拽着自己的手,脑子一团乱。
这件事她确实管不了,也管不着。
医生见两人闷声不响,便也不再说什么。
像这种还没成年就生孩子的情况她见得多了,那些不负责任,生完孩子就把孩子扔在医院门口的也大有人在。
转身时,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作为医生她很希望自己能不顾一切地救死扶伤,但她活在现实中,就要直面这残酷的现实。
这个社会,太过理想主义,只会给自己招来一身麻烦。
“等等。”兰舒突然叫住了医生。
大姨啧了一声,狠狠地瞪着兰舒,低声制止道:“你别管。”
兰舒轻轻拍了拍大姨的手背,目光坚定地看向医生,“辛苦了,快把孩子送去抢救吧,我马上回家取钱。”
兰舒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本不该趟这趟浑水,但那是一条命。
三千块钱买一条命,贵吗?
兰舒觉得如果今天退缩了,她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你疯了!”大姨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怒声呵斥。
医生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看向兰舒的眼神变得神色不明,“你确定了?那我赶紧把孩子送进儿科。”
兰舒用力地点点头,“确定。”
她承认自己冲动了,她也不知道这三千块钱最终会不会打水漂,她只是觉得,自己该救。
医生得到兰舒肯定的答复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回了产房。
大姨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地拍了她一掌,“你这傻丫头,这可不是小事!万一那学生家长耍赖不认账,这三千块钱可就打了水漂!”
“大姨,当时学校门口那么多家长,就咱俩站出来帮忙,说明你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你想想,那刚出生的孩子,明明有活下去的机会,却因为没交抢救费就没了,今天咱们要是不救,以后想起来,你心里能好受吗?”
大姨一下子愣住了,沉默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谁也没想到能发生这样的事,我浑身上下就只带了六十多块钱......”
“没事,你在这儿等着学校通知家长过来,我现在回家取钱。”
大姨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这边我守着。”
兰舒走到楼下的时候脚都还是飘的,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她的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
即便清醒了,她也没有一丝后悔。
清醒之后她也不后悔,刚才走得急没拿伞,现在赶时间她也不打算回去取了,反正浑身上下早就已经被淋透了。
她抬起手臂,弯曲着挡在额头前,大步冲进了雨幕之中。
和之前一样,医院门口一辆空着的出租车都看不到,雨越下越大,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从医院跑回家显然不现实,跑回去至少得半个小时,还没到家自己就得累死。
总有人会打车到医院的,她站在路边等空车,时不时甩一甩鞋里灌进去的雨水。
“嘀嘀”两声,之前那辆气派的黑色轿车又停在了她面前。
后座的车窗缓缓摇下,短发女人那张熟悉的高冷面容再次映入眼帘。
“你怎么又弄成这样?”
兰舒回过神来,弯下腰,扯着嗓子在雨中喊道:“我也没拦你的车啊!”
“不是说这个。”女人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我是说,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个熊样,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
兰舒也没客气,直接拉开车门带着一身的湿气坐进车里。
短发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有点嫌弃地往里面挪了挪。
“你要去哪里?”
舒报出了自家的地址,司机有些为难地回过头,“杨总,要不就让这位姑娘指路吧,这地方的路我还不太熟。”
兰舒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行,麻烦师傅您先往前开,到了该转弯的路口,我提前告诉您。”
短发女人轻轻拍了拍黑色西服的衣摆,随口问道:“早上那个女学生生了吗?”
提到这事,兰舒重重地叹了口气,“别提了,是生了,可孩子早产,家属也联系不上,现在被送去抢救了。”
“抢救?”这信息量有点大,短发女人愣了几秒才消化过来,“没有直系亲属签字就能抢救吗?”
杨采玲心里满是讶异,新塘县的医院规矩这么松吗?
兰舒耸了耸肩,“医生说先把钱交上,签字后补也行。”
“所以你这是......”
“回家取钱。”
杨采玲微微挑起眉梢,饶有兴致地问:“多少钱?”
“三千。”
听到这个数字,杨采玲眼底不易察觉地划过一丝压抑。
她下意识地转动着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手表,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你不怕先把钱垫上了,对方耍赖不给钱?”
“想过这个可能。”兰舒抬手捂着嘴,侧过头打了个喷嚏,随后认真地说道:“不过我觉得,和一条命比起来,三千块钱没那么重要。”
杨采玲轻轻哼笑一声,重新将兰舒上下打量了一番,半开玩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
“没钱,我手里也就这些钱。”
“所以我说你胆子够大的。”杨采玲嘴上嘲讽着,可语气却软了许多,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司机按照兰舒所指的方向行驶,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了胡同门口。
外面在下雨,细密的雨幕笼罩着整个巷子,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兰舒下车时,杨采玲顺手递给她一把雨伞,随意地说道:“好人做到底,我可以在这等你一会儿,等你取完钱,再把你送回医院去。”
兰舒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好人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