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没有劈下去,兰舒的手像是被钉在了半空中,那把裹挟着腾腾怒意的砍刀,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稳稳攥住。
陈金明老婆的尖叫还在空气中回荡,她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惊恐的目光在兰舒和那把刀之间来回游移。
兰舒缓缓回过头,闯入眼帘的是石余川那双桃花眼,水润中透着几分不羁。
她心中的紧绷瞬间松懈了些,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带着调侃的笑:“还以为你看戏没看够。”
石余川嘴角一勾,嗤笑一声,“不看了,再看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派出所门外。
两盏路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将兰舒和石余川的身影拉得老长。
盛夏的小飞虫像是被下了蛊,发了疯似的在路灯下横冲直撞,前仆后继地撞在灯罩上,发出“砰砰”声。
兰舒揉着手腕坐在台阶上,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靠在墙上吞云吐雾的石余川的身上。
缭绕的烟雾在他脸庞不断盘旋,升腾,将他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兰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试图想穿透烟雾看清他的心思。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背后调查的?”
石余川微微抬眸,吐出一个烟圈,“就咱们在这里碰到那天。”
兰舒眯了眯眼,“为什么帮我?”
石余川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着用词,“这不是你默许的吗?”
兰舒讪笑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从看到摊子被砸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到了石余川站在人群后面,还有那天在太阳城朝着自己吹口哨的那几个小混混。
摆摊这么久,她从来没在附近看到过这些人,也就是说,石余川这些人,并不是碰巧路过停下来看热闹的。
兰舒笃定,这些人有很大可能是来帮自己的,既然是来帮自己解决麻烦的,那为什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摊子被砸还不出手呢?
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想让陈金明老婆故意落下把柄。
如果拦住陈金明老婆砸自己的摊子,就算闹到派出所了那些人也不会受到惩罚,而且吃不了亏,那些人有一就有二。
被无赖缠上就像感冒上火流出的大鼻涕,又黄又黏,擤也擤不干净,一扯就扯出老长,既恶心人又膈应人,你还拿他没办法。
所以石余川才纵容陈金明老婆带着人砸摊子,这样就有报警的理由了,而且还能要到赔偿,就算兰舒今天货不卖了,也照样能拿到钱。
如果兰舒是个胃口大的,狮子大开口还能翻倍要钱,这不就是天上下钞票的好事吗?
在那种情况下,兰舒反应极快地想到了这些。
虽然和石余川接触不多,但她认定对方不是心眼儿单纯的,不是老油条怎么能平安无事地游走在社会的灰色地带呢?
既然如此,那她就顺坡下驴闹出大的,给对面一个下马威,切断对方所有后续来找麻烦的念想。
朝着陈金明老婆劈下的第一刀,兰舒是故意砍偏的,她才不会脑子一热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生气归生气,但她绝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而劈下去的第二刀,她笃定藏在人群中的石余川一定会拦住自己。
结果也确实如此,她赌对了。
石余川手指夹着烟陷入了沉思,直到烟屁股烫到了手,他才回过神来,将烟丢在地上,用脚轻轻捻灭。
“那我要是不拦你呢?你就真的砍下去了?”
兰舒拨开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眼中满是自信,“你一定会拦我的。”
“你一直在算计我?”石余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还有一丝隐隐的欣赏。
兰舒勾唇笑道:“你既然已经过来帮忙了,那就一帮到底。”
石余川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觉得,我好像看错人了。”
“什么?”
“前几次见你,我感觉你挺单纯的。”
兰舒哼笑一声,“现在呢?”
“现在啊。”石余川捋了捋刘海,朝着兰舒抛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至少你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憨。”
兰舒并没有拒绝石余川在背后帮自己搞的那些小动作,她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对于陈金明一家人那种无赖,必须要用恶人磨。
她不是恶人,石余川是啊。
虽然她并不愿意和石余川这种混混走太近,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能做的就是接受。
欠下一个人情,以后再还就是了,她才不要为了所谓的自尊心和清高让自己错过一个可以抓着爬出粪坑的绳子。
董招娣已经在医院躺很久了,多躺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钱,她现在只想要事情赶紧结束。
有了石余川的帮忙,陈金明一家人的讹人之路彻底终结。
这回也不用去找目击证人做笔录了,陈家自动放弃了追讨董招娣的赔偿。
不仅没有再要赔偿,陈金明还主动赔了董招娣一千块钱的医药费和营养费,并带着自己骨折的老娘灰溜溜地出了院。
石余川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陈老太太是个惯犯,仗着自己岁数大了骨头疏松,常常靠原地摔倒这个“特技”讹人。
一摔就骨折,一讹一个准。
三年内,她讹了八个人,那些人在陈金明和他老婆的威胁下,都自认倒霉,纷纷赔了钱。
这一家人靠着这种不正当的手段捞了不少钱,可没想到这次碰到了头铁的兰舒,竟然阴沟里翻船栽进去了。
董招娣收到了赔偿,兰舒也找陈金明老婆要了砸摊子的补偿金。
那天是兰妮装的货,成本大概在一百五十块钱,如果都卖出去的能卖三百多。
跟陈家那种人犯不着客气,兰舒直接要了六百块钱。
陈金明老婆自然是不愿意给的,用脚后跟想也知道那些货根本不值六百块钱。
但摊子是她砸的,那天有几十个目击证人,派出所也去了,她就算有千百个不愿意,最后也得硬着头皮把钱给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兰舒那个疯子是真的不要命,她怕不给钱,兰舒能再提刀冲到自己的猪肉摊把自己砍了。
兰舒一“砍”成名,原来的摊位是在公园里比较偏远的桥下。
当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再回来摆摊后,一起摆摊的挤了挤,愣是在黄金位置上给她挪出个空来。
兰妮认真地调整着小桌子上饰品的摆放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兰舒:“姐,你夜校是不是马上就开学了?”
“快了,下周一。”
“那不就是后天吗?到时候你去上课,我自己在这给你看着摊。”
“别了,太晚了不安全,我七点上课,到时候咱俩一起收摊,你回家,我去夜校。”
“姐......”
“听我话,别犟嘴。”
“不是,姐,有人找你。”
兰舒蹲在地上掏麻袋里的货,听到兰妮这样说,便拄着膝盖回过身去看。
只见石余川随意地坐在公园桥下的石墩子上,难耐地嚼着口香糖,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董招娣这事对方帮了挺大的忙,再怎么说兰舒也不能像之前那样爱搭不理的怠慢了他。
兰舒扶着腰站起来,侧着身子从小摊的空隙中走了过去。
“陈金明他家那事还没向你道谢呢,要不我给你包个红包?”
石余川闻言勾了勾唇,“行啊,你能包多少?”
“你想要多少?”
石余川抬手扯了扯短袖衫的衣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还没想好呢,不过我不想要钱,我想要别的。”
兰舒耷拉着眼睑,满脸不悦道:“干啥,你想让我以身相许啊?”
“你至不至于啊?”石余川被她逗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自恋的。”
兰舒臊得满脸通红,有点恼怒地叉着腰,“你想要啥就直说,我那边忙着呢。”
“陪我看电影。”
“啥玩意?”
“看电影啊。”石余川笑着看她,从石墩子上站起来,“陪我看电影吧,这人情都当你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