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明朗的月夜,整修一新的永和里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庭院的青石板上映射着斑驳的月影,两侧的花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几位仆人正轻手轻脚地穿梭于回廊之间,手里提着一盏盏点燃的红灯笼,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挂在屋檐下,柔和的红色灯光与皎洁的月光相映成趣。
在庭院的一角,几名女子围坐在石桌旁,手中各自拿着针线,借着灯笼的光亮缝制着衣物。她们低声交谈,偶尔发出轻轻的笑声。
庭院中央有一方池塘,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一个小童子手持竹筒,正在给池塘中的锦鲤喂食,鱼儿争相游弋,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此时,一阵琴声从附近传来,如同一缕秋风的叹息,悄然在夜空中蔓延开来。它起初是细微的,如同初秋的第一片落叶轻轻触地,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温柔。随着琴声的渐渐浓郁,它变成了金黄色的稻田,一片片波光粼粼。每一个高音都像是被精心筛选过的谷粒,饱满而富有弹性。
张奂独坐在窗前,冷月的银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在他那皱纹纵横的额头之上,映出他内心的沉重与纠结。
琴声在空中回旋,拉伸成秋夜里细细的雨丝,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与思索。但在张奂听来,却像是针扎般刺痛着他的心。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手中的笔拿起又放下,反复数次。
琴声渐渐达到**,宏大而深沉,如同远处的雷鸣,在萧瑟中涌动着一股浩然的力量。
终于,张奂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提起笔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道道坚定的痕迹。
“臣张奂,诚惶诚恐,稽首再拜。臣自蒙陛下不次之恩,擢为大司农,本应尽心竭力,以报圣恩。然臣自度德薄能鲜,恐负陛下厚望,特此请辞,望陛下恩准,以全臣节。”
字字句句,张奂每一笔都写得极为慎重。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顿感一阵虚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放下笔,目光呆滞地看着纸上的墨迹,那黑色的字迹在灯光与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写完最后一字,张奂长叹一声,放下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夜色更加浓重,但他的心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虽然仍有不安,却也多了一分决然。
琴声渐渐归于平静,像是秋夜的最后一丝凉风,轻轻拂过窗棂,留下一串淡淡的余音。
张奂将写好的上书小心翼翼折好,放入密封的函套中,准备吹熄案上的灯火,关窗安心休息。就在这时,他听到窗外有人在吵闹,似乎还有兵刃相交之声。张奂眉头一皱:“叔威,半夜三更,你又做什么乱?”
张猛并未答话,反而是另一个声音叫道:“不可动手!”张奂愣了一下,从壁上抽出佩剑,推窗跃出。庭院中月光如银河泻地,映照着几个身影,其中一人正是张猛,只见他手持长枪,与另一名手持短剑的蒙面黑衣男子缠斗在一处。还有一名中年男子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裹,面色焦急想要制止二人的冲突,但因不懂武功不敢妄动,方才应当就是他高喊出声。
月光下,张猛手中的长枪如同一条怒龙,翻腾舞动,枪尖闪烁着寒光,直指黑衣男子的要害。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刚猛有力,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
黑衣男子面对张猛的攻势,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敏捷的身形如同狸猫般在枪影中穿梭,每次都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张猛的致命一击。他的短剑在手中如同活物,以快打慢,以巧破刚,不断地在长枪的攻势中寻找破绽。
张猛看准时机,长枪猛地刺向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一个倒跃,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短剑顺势一挥,擦着长枪的枪杆削向张猛的手腕。张猛迅速收回长枪,枪尾在地上一点,身体向后弹开,避开了这一险招。
黑衣男子并不放松,紧接着一个快速的转身,短剑如同穿梭的流光,直取张猛的侧腰。张猛眼见剑光闪至,猛地一扭腰身,长枪横扫,挡住了短剑的攻势。金属交击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火花四溅。
黑衣男子借力一个铁板桥,落地时短剑斜挑,直取张猛的下盘。张猛眼疾手快,长枪在地上一撑,身体腾空而起,避开了这一招,同时在空中一个翻转,枪尖直指黑衣男子的头部。
黑衣人就地一滚,短剑在手中旋转,划出一道圆形的剑光,挡住了张猛的枪尖。张猛落地后,长枪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泥土飞溅。
突然,黑衣男子一个虚招,张猛以为他会向左闪避,便将长枪向右一扫。没想到黑衣男子却以更快的速度向右冲去,短剑直刺张猛的肋下。张猛反应迅速,长枪瞬间收回,挡在了短剑前。
张奂见儿子险些吃亏,提剑飞身加入战团,大声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他的剑光如练,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直指那名男子的要害。黑衣人感受到剑尖带来的寒意,不敢硬接,身形一晃,避开了张奂的锋芒,如同鬼魅般退后几步,摆出防御姿态。
张猛趁机退到张奂身边,气喘吁吁地说:“父亲,这二人突然闯入,说是有要事相商,我见他们行踪可疑,问所为何事而来又不肯回答,只说事关重大,要与你亲自商谈,所以——”
张奂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黑衣人身上,手中的剑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再次出击。黑衣人见状,知道遇到了高手,不敢再有丝毫大意,身形一矮,准备迎接张奂的下一轮攻势。
突然,张奂动了,他的身形快如闪电,剑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直取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反应迅速,身体向后一仰,几乎与地面平行,躲过了这一剑。他借势一个翻转,踢出一脚,直奔张奂的下盘。
张奂却不退反进,剑锋一转,向下斜切,逼得黑衣人不得不撤回攻势。两人身影交错,剑影交织,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张猛不敢轻易插手,收起长枪,悄悄向抱着包裹的中年男子那里移动。
庭院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张奂的剑法越发凌厉,黑衣人的防守也越发严密。就在这时,张奂找到一个破绽,剑尖如同毒蛇般刺出,直指黑衣人的肋下。黑衣人避无可避,只得硬接这一剑。只听“噗”的一声,剑尖刺破了黑衣人的衣衫,鲜血顿时染红了月色。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显然已被刺受伤。
张奂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收剑而立,冷声道:“现在,阁下可以说了吗?”
那抱着包裹的男子忙跪下道:“谢张将军手下留情——”一句话未曾说完,就被张猛一把抓住双臂,猛地一扭,将其双手反剪在背后,他的身体因为张猛的突然动作而失去了平衡,手腕在张猛强有力的扭动下,被迫形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双臂被紧紧握住,关节处传来剧痛。手中的包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与地面接触。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张猛的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准确地接住了即将落地的包裹。
张猛面露得色,但包裹入手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皱眉,就在他意识到包裹中究竟装着什么之前,一声响亮的啼哭让他险些又将包裹扔出去。
“你们到底是谁,深夜带着一个孩童潜入张府意欲何为?”张奂沉声道。
那蒙面男子猛地扯下面巾,露出一张与张猛差不多年纪的脸,这张脸上的愤恨如同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他眼中的怨恨和悲痛:“张奂!若非是你听信阉狗谗言,逼死我家主人,我又怎会深夜到此受你欺辱!”
张奂眼神一凝:“你是何人?你家主人又是谁?”
“我家主人就是窦武!他忠心为国,却被阉宦污蔑谋反,你不分青红皂白,带兵围捕窦氏,将他逼至自戕,你倒是升官发财。此仇不报,我胡腾誓不为人!”
张奂闻言,身形一顿,勉强道:“胡腾,你有所不知,我只是奉旨行事,绝非有意加害窦将军。当时的情形复杂,我也是在执行皇命,围剿叛党,并未有任何落井下石之举。”
“执行皇命?”胡腾冷笑,“难道皇命就可以让你不顾正义,不顾一个忠臣的清白,不顾窦家上下几百男女性命?”
“姓胡的,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张猛忍不住了,“圣旨是皇上下的,我父亲只是奉旨行事。他久在关外,与你家主人无冤无仇,何来逼死之说?你要报仇,不去找皇帝不去找宦官,偏偏对我父亲大吼大叫,又是何道理!”
“你——”胡腾作势欲起,却因被张奂刺伤,动作一顿,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的手紧紧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衣襟。
“唉呀,误会,误会,都是误会。”那先前抱着包裹的中年男子总算缓过劲来,“在下将军府令史张敞,夤夜来访只为保护我家小主人的安全,并非有意擅闯张府。”
“那包裹里的孩子,就是你家小主人?”张奂将剑插回剑鞘,低声问道。
“正是。这孩子名叫窦辅,刚刚两岁,是窦武将军唯一的孙子了。窦家几百口人,男子被杀女子流放,这孩子多亏几个老家仆忠心,想办法安置在府内密室之中,挺了几日才被胡腾想办法救出,因为惊吓过度,如今还不能开口说话。现下曹节等宦官仍在下令搜捕窦氏族人,偌大京师竟无我家小主人容身之处,我们两人思来想去,只有张将军这里还算安全,请将军发发慈悲,救救这唯一的窦家血脉。”
张奂听后,面色更加凝重:“你们就不怕我将这孩子交出去?”
“你敢——咳咳——”胡腾凶神恶煞道,可惜刚说了两个字就连连咳嗽,毫无威慑力。
“行了,被我阿爷打成残废了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张猛冷笑道,“姓胡的,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说明对我们还是有所信任的。我父亲的为人,你也不是全然不知。”
胡腾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紧紧地盯着张奂,似乎在等待他的决定。
张奂对张猛的话微微点头,然后转向张敞和胡腾,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语气坚定道:“你们放心,我张奂虽然奉旨行事,但从未忘记过忠良之后。窦武将军的遭遇,我心中也有不平。你们能想到来找我,是对我的信任,我张奂虽然不才,但也不会坐视不管。至于这孩子,我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不会让他再受到伤害。”
他蹲下身来,轻轻掀开包裹的一角,看到了窦辅熟睡的小脸,那稚嫩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张奂的心中涌起一股保护欲,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命运,现在就掌握在他手中。
张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他再次跪下,磕头道:“张将军高义,我替大将军在天之灵谢过将军的大恩大德。”
张奂扶起张敞,说道:“不必如此,保护忠良之后,是我等武将的本分。现在,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安心在这里养伤,照顾好窦辅小公子。至于外面的事情,我会派人去打探消息,寻找合适的时机来处理这一切。”
张猛看着父亲如此决断,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父亲虽然年纪渐长,但内心始终保持着一份对正义的坚守。
“张敞,胡腾,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找个住处。”张猛说道,然后转身领着他们向府内走去。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家丁们的喧嚷。张奂神色一变,悄声道:“你们快先去我房中,不可被人看见。书架后的墙壁中有个隔间——”张敞却将窦辅交给胡腾,让他独自退入张奂房中。
张敞道:“两个人目标太大,让胡腾带着小公子先行躲避。眼下我还是朝廷命官,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张猛很快反应过来,高声冲着门外叫道:“不必大惊小怪,适才阿爷考较我的功夫是否有所长进,都散了吧。”
门外传来的是阿福的声音:“公子,门外有几个不阴不阳的人,说是宫里来的,非要立刻见到老爷,我看他们来者不善,您快想想办法。”
“知道了,阿福,你让他们稍等,我这就去通报父亲。”张猛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转身对张奂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向院门。
张敞迅速跟上张猛,虽然只见过今夜一面,但他已经知道了这位张公子的性子,生怕他在宦官面前露出破绽,张奂却留在原地没动。
两人一同走向院门,张敞低声对张猛说道:“张公子,待会儿无论发生何事,切记保持冷静,不要轻易动手,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烦。”
张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们走到院门前,张猛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院门。
院门外,几名宦官正不耐烦地等待着,他们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傲慢。阿福和几名家丁站在一旁,神色紧张。
“几位中涓,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张猛走到宦官面前,拱手行礼,语气恭敬。
领头的宦官斜睨了张猛一眼,尖声说道:“张公子,吾乃长乐五官史朱瑀,我们奉旨前来,有要事需立刻面见张大人。”说完,他又皱眉看了张猛身后的张敞一眼。
张猛见领头宦官的目光落在张敞身上,心中微微一紧,但面上仍保持镇定,他继续说道:“朱长史,家父上了年纪,夜间好静,已歇下了,若非紧急事宜,是否可以待天明后再行商议?”
朱瑀不为所动,语气冷硬地回应:“张公子,这是皇上的旨意,片刻也耽误不得。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此事确实紧急,还请张公子速速通报令尊。”
张猛无奈,只得再次拱手:“既然如此,几位中涓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家父出来。”他转身对张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此等候,自己则快步返回院内,去请张奂。
张敞站在院门口,尽量保持镇定,他对宦官们微笑点头,以示礼貌,同时心中暗自盘算,如果情况有变,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一会儿,张猛陪同张奂走了出来。张奂步履稳健,面容沉着。他来到宦官面前,拱手行礼:“几位中涓深夜到访,张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不知皇上有何旨意,需要张某办理?”
见张奂出来,朱瑀态度略有缓和,但仍不失威压:“张大人,有人密报,称窦武余孽潜入贵府,我们特来核实,还请张大人配合查验。”
张奂故作惊讶:“竟有此事?”他接着像是想起什么,指了一下张敞道,“这位张敞张大人确实曾在窦武府中任令史之职,只是他与窦武谋反之事并无瓜葛,先前朝廷已经几番审问过了。他今夜来此,原是有其他事务与我商谈。几位中涓这般阵仗,是否消息有误?”
“既是窦武府中令史,为何深夜潜入永和里张宅?”朱瑀继续逼问。
“这位中涓莫要乱说。窦武逆案事发前几个月,我就已非窦府之人,现下仍等待朝廷重新启复。且我虽深夜到访,却也是光明正大等待通报,由家丁引领入内,‘潜入’一词,实在是无从谈起,还望中涓慎言。”
“花言巧语!”朱瑀瞪了一眼张敞,看家丁们都低着头远远站着,知道一时半刻也无法验证张敞所言真假。他一挥手,身后的宦官立刻紧张地迈步向前,仿佛一群猎犬闻到了猎物的气味,准备随时扑进张府的大门。
“且慢!”张猛一步跨出,伸出手臂,阻止了宦官们的行动,“几位上差方才说奉皇上旨意搜查,敢问圣旨何在?”
“这,皇上下的乃是口谕,张公子这是何意?难道还要咱将圣上的金口玉言随身携带不成?”朱瑀一时语塞,勉强道。
张猛心知他手中必然没有圣旨,又道:“圣上的旨意自然无人敢质疑,但这夜深人静之时,若要搜查重臣之门,总该有个凭证吧?否则,我如何知道你们不是假借圣旨之名,行不法之事?若我张家丢失了什么,又该找谁理论?”
“事出匆忙——我们并未携带书面凭证,张公子若是心中有所疑虑,大可以随我们一同进宫,亲自向圣上求证。”朱瑀已是张口结舌,张猛心中明白,他三番两次把皇帝搬出来,也不过是狐假虎威,于是张猛不退反进,一步踏上,逼得更紧。
“上差此言差矣。我并非怀疑几位的身份,这黑灯瞎火的,我也不敢打扰皇上休息。只是若没有圣旨或凭证,便要气势汹汹翻我张府,岂不是让忠良寒心,让百姓误解圣上的仁德?若是真有需要,我张府自当敞开大门,但请几位上差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也好让我等心悦诚服。”
张奂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打圆场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下去!”他接着对朱瑀拱手道,“几位中涓若要查验,张某自当全力配合。”
张奂转身对家丁们吩咐:“阿福,带几位上差四处看看,不得有误。也别忘了,这里是朝廷重臣的府邸,不可毛手毛脚的。”
阿福领命,向宦官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跟自己走。那朱瑀靠着揭发窦武谋诛宦竖的功劳,才从曹节处得了这个差事,本想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遇到几个水泼不进的,气势上已是矮了一截,加之张府女眷们的居所不能进去,搜查也就成了走个过场,自然是一无所获。
朱瑀的目光不甘心地在张府的各个角落游移,最后停留在了张奂的书房兼卧室的门前。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断。
“现在,我们要搜查张大人的卧室。”朱瑀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张猛立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声音提高了八度,几乎是吼了出来:“这如何使得!卧室乃私密之地,岂能随意让人搜查!这是对我张府尊严的极大侮辱!”
张奂的反应则更为微妙,他装出一副极度为难的样子,脸上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深刻,他苦笑着连连摆手,那笑容中藏着无尽的无奈和哀求:“中涓大人,您这是要张某难堪啊。我张府虽是忠诚于朝廷,但卧室搜查,实在是有些越矩了。那不仅是张某的寝室,更是我处理政务的书房,存放着许多军事战报与朝廷机密文书。若是搜查中不小心弄丢了一两封,那可如何是好?这样的责任,你我谁能担待得起?”
朱瑀被张猛的愤怒和张奂的哀求弄得有些进退两难,他原本坚定的眼神开始闪烁,气势也随之一滞。他深知张奂在朝中的地位,不敢轻易得罪,但同时又担心无法向曹节交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动摇的内心:“张大人,您的顾虑我朱瑀自然理解,但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我们也是奉皇上旨意行事,这例行公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有什么闪失,朱某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张奂听出了朱瑀底气不足,他知道这宦官其实并不想在此事上过于纠缠,于是便乘势而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朱大人,既然您都说到这份上了,张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为了确保朝廷文书的安全,我希望能有我在场的情况下进行搜查,以免有任何不必要的误会。这样,既不违背皇上的旨意,也能保护我张府的清誉,您看如何?只是有言在先,我张府虽非金碧辉煌,但每一砖每一瓦都是清清白白,绝无藏污纳垢之地。只希望上差在查看之后,能还我张府一个清静。”
朱瑀闻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张奂的提议无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点了点头,回应道:“张大人既然如此说了,那朱某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张大人陪同我们一起,确保搜查顺利进行。”
就在朱瑀坚持要搜查卧室的瞬间,胡腾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听着张猛和张奂与宦官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迅速将窦辅带到张奂所说的秘密隔间。这个隔间是张府特地为紧急情况准备的,在书房的书架后面,隐藏着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滑动门。这个隔间设计精巧,不仅隔音效果好,而且从外面看与普通墙壁无异,不易被外人察觉。
胡腾轻轻地将窦辅安置在隔间的软垫上,低声安抚他:“小主人,你必须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我们会确保你的安全。”窦辅依旧紧紧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危险隔离开来。
在确保窦辅藏好后,胡腾才迅速回到卧室,心跳随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加速。
他瞥了一眼墙上那幅巨大的挂毯,那是张奂从西域带回的,图案以蓝色、红色和金色为主,在灯光下闪烁着丝质的光泽。图案边缘装饰着繁复的几何图案和植物纹样,斑斓鲜明,与中原的细腻画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挂毯的背景是一片辽阔的西域边疆风光,远处的天山山脉连绵起伏,山顶积雪皑皑,云雾缭绕,仿佛是传说中连接天地的建木。山脚下,一片绿洲点缀在沙漠与戈壁之间,绿树成荫,流水潺潺。在这片绿洲中,隐约可见一座古城的轮廓。城门口,商贾云集,驼队和马队穿梭其间。
挂毯的中央是一位身着战甲的古代英雄,他的面容刚毅,眼神坚定,似乎正指挥着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英雄的周围是纷飞的战旗和奔腾的战马,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挂毯上跃出。
挂毯的右上角,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洒在战场上,为激烈的战斗增添了一抹宁静与神秘。而在左下角,一队骑士正沿着蜿蜒的小路向着战场疾驰而来,他们或是援军,或是传递战报的信使,为整个画面增添了一种紧迫感。
挂毯采用了上等的丝绸和羊毛混合编织而成,质地厚重,触感柔软。挂毯的背面同样精致,密密麻麻的结绳技法显示出工匠高超的技艺,即使在西域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正是这样一条挂毯,为胡腾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挂毯的厚重和复杂图案完美地掩饰了背后的秘密,即使是最细心的观察者也难以发现其中隐藏的玄机。
胡腾深吸一口气,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张猛和张奂身上,他如同猎豹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向墙壁。他的动作轻盈而迅速,脚尖轻轻点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在宦官们准备踏入卧室的那一刻,胡腾已经跃起,他的手轻轻抓住挂毯的边缘,身体像一只蝴蝶般飘入挂毯之后。
挂毯在他的推动下微微颤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胡腾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他的眼睛透过挂毯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宦官们终于进入了卧室,他们的目光在房间内四处扫视,每一次靠近挂毯,胡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始终保持着静默,就像是一尊雕塑,融入了挂毯的英雄画面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胡腾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终于,宦官们完成了他们的搜查,带着不满和无奈离开了卧室。胡腾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的身体缓缓滑落,靠在墙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等张奂、张猛和张敞终于送走了朱瑀一行,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晨光熹微,府邸上空的一缕缕薄雾被渐渐升起的阳光驱散,但张府内的气氛依旧沉重。
张猛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整夜的紧张和愤怒都随着这口气排出体外。张敞一脸沉思,他知道这次夜访虽然暂时平息,但后续影响却不容小觑。
张奂显得有些疲惫,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他看了看天色,轻声说道:“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三人回到房中,先安顿好胡腾,张敞立刻去秘密隔间将窦辅接了出来。只见他依旧安睡,似乎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影响。
“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张敞勉强笑道,但随后想到窦家,又沉默不语。
张奂召集亲信,严肃地吩咐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半句。府中要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张府开始忙碌起来,但每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了夜的阴影,他们知道,这场风波或许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