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菱歌儿三人,加一个柏仲,在一前一后。
姚珍珠和沈怀谦走在中间,并肩而行。
沿途,都有梅花开。
清冽生香。
沈怀谦穿一身蓝色长衫,发髻高束,侧脸看着清瘦了些,好似一根孤竹。
姚珍珠里面穿着喜庆的红色,外面披一件纯白的兔毛氅衣。
华贵而雍容。
在气场上虽有一定的差距,但架不住都是极好看的人。
郎才女貌,赏心悦目,像幅画似的。
二人身影,因光线晃动而变幻着。
时而交叠在一起,看着很暧昧。
可彼此心里都知,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离得最远的一次。
沈怀谦好几次张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更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日子,他独居梅苑。
喝了很多酒,睡了很多觉,可人却越来越清醒。
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往,那种尊严和信念被现实一点点碾碎的痛苦,与姚珍珠成亲以来,他翻来覆去的心绪和患得患失的踟蹰……
一切的一切,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浮现。
他想说,他试过挣扎,试过站起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能把事情搞砸,弄到极度难堪的程度。
父亲曾说,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擅表达。
那时他不承认。
表达有何难的?
长了嘴,长了耳朵,人人都能做到。
可现在才知,有嘴不一定说得出,说出来的不一定是本意。
明明很简单的事,最后成了解不开的难题。
他知道姚珍珠要做什么。
他也知道沈家,南州,甚至整个南戬国,即将要面对些什么。
可他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你又能如何?
然后,就把自己给问住了。
眼看就要到书香斋,沈怀谦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五指麻木,仿佛心脏失去了供血。
“姚珍珠……”
沈怀谦终于艰难地开口。
却听姚珍珠温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情绪,梦想,目标,犹豫……选择不同而已,没有谁对谁错,夫君不必道歉,我亦不会改变。”
道歉的话,确实已经卡在了喉咙里。
沈怀谦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无奈又难过。
他看着她,满眼皆苦:“那我祝你,得偿所愿。”
姚珍珠笑了笑,“我亦祝夫君,平安喜乐。”
柏仲和初宜,走在前面。
到了分岔路口,二人都停了下来。
柏仲小心问二位主子:“今夜,公子歇在何处?”
姚珍珠沉默不语。
沈怀谦轻笑着摇了摇头,“回梅苑吧。”
若注定不能同行,就不去拖后腿了吧。
二人分道扬镳。
柏仲不解,弱弱道:“今晚多好的机会呀,公子何必赌这个气……”
沈怀谦苦笑。
他哪里是赌气。
是没脸。
这根本不是他们同不同住的问题。
菱歌儿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初宜刺她:“看什么看,想去呀!”
“初宜姐姐就不能饶了我吗?”
菱歌儿无奈:“奴婢只是觉得……公子和少夫人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初宜挑眉,“那该是哪样?”
菱歌儿说不出来,小心看了眼姚珍珠。
姚珍珠神色平淡,仿佛刚刚只是碰到熟人,打了个招呼而已。
菱歌儿在心里替沈怀谦叹了口气。
公子这辈子,想在少夫人面前翻身,怕是不能的了。
世间的任何关系都一样,谁不在乎谁就是赢家。
也不对。
夫妻之间,本就不该讲输赢。
讲输赢的,那叫对手。
而公子,明显不是少夫人对手。
得,又绕回去了。
进了书香斋,菱歌儿就手脚麻利地忙了起来。
她想那么多干嘛?
她现在最该想的就是如何伺候好主子,如何让主子信任和高看,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博一个更长远更值得期待的未来呢。
自从菱歌儿来了以后,初宜常有种抢不到活儿干的失落和恐慌。
于是,更加卖力地钻研起了护肤和按摩术。
反正谁也别想替代她在主子心目中的位置。
拾芜最近迷上了看话本子。
比如‘冷酷将军独宠小萌妻’。
只因,初宜有时发癫,老揉着她的脸说‘拾芜你好萌呀’。
从前,她神烦。
她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游魂,怎么能和单纯可爱的小动物一样萌?
直到,她在秦归鸿面前,莫名的脑子会放空,两眼又能放光……
和沈怀珏养的那只猫,看主子似的状态差不多。
拾芜觉得,这样也不错。
秦归鸿会喜欢的吧?
不喜欢也没关系,她只要想嫁给他,就一定可以嫁给他。
拾芜醉心专研了解冷酷将军,职责有所懈怠,璃心就将书香斋的安全问题包揽了来。
随时不见人,但又随时都在。
阮娘呢,在给大家做宵夜。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忙,姚珍珠内心无比安宁,泡澡泡到一半就睡着了。
拾芜终于肯放下书,轻柔地将她抱上床。
这晚,家家都在守岁,寓意辞旧迎新,长命百岁。
书香斋的每个人,不在乎能不能长命百岁
他们守的是姚珍珠。
守的是当下的来之不易的珍贵的安宁。
……
南州城灯火通明,直至寅时,欢声笑语才渐渐歇停。
程幼娘只身单衣,赤脚跌跌撞撞地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今晚,霍家招待贵人,霍汉林父子都喝醉了。
因着是除夕夜,送走客人后,下人们也得准许,吃吃喝喝放纵了些。
她这才寻到机会跑出来。
可她身体太虚弱了,刚跑出不远,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胸口剧烈起伏间,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寒风如刀,割在她的脸上、身上,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冷意。
脚早已冻得麻木,脚底被粗糙的地面磨出了血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片上。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
一旦停下,等待她的将是比这寒风残酷千万倍的命运。
“肯定就在前面!快追!”
“不能让她跑了!老爷会打死我们的!”
霍家的下人已经追来。
程幼娘的心猛地一沉。
她必须站起来,必须继续跑,可是她的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动弹不得。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一只温暖而粗糙的手突然捂上她的嘴,动作干脆利落地将她拖进黑暗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