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的蟠龙柱上凝着晨露,沈知意怀中血书被朝阳映得透亮。
严世蕃立在阶下,蟒纹补子随冷笑颤动:\"单凭几块烂砖便想构陷本官?\"
陆云袖将倭寇账册重重摔在青砖地:\"丙辰年三月,严府别院扩建用砖三百块,与武库司兑走的硫银砂数目分毫不差。\"
\"那又如何?\"
严世蕃指尖掠过腰间玉带,\"工部调拨建材——\"
\"严大人请看这个。\"
沈知意突然捧出陶瓮碎片,\"这是令郎满月时,贵府定制的长命瓮吧?\"
碎片内壁的釉下赫然烧着\"丙三\"印记,与硫银砂兑单上的画押如出一辙。
堂外忽起骚动。
二十名漕工抬着青膏土封存的陶箱闯进院中,领头的周叔之子撕开衣襟,胸前火印与死者锁骨烙痕严丝合缝:\"嘉靖五年七月初七,我们四十九人被锁在第七窖室,亲见严府管家将毒线混入丙字号砖!\"
严世蕃的玉带扣突然崩裂,满地珍珠滚动间,沈知意抽出陶刀劈向证物箱。
琉球铁线遇风泛青,与堤砖断面的蚀痕完美契合。
\"且看此物。\"
陆云袖抖开《丙字号实录》末页,\"七月初八调令墨迹未干,初七夜令尊已逼沈明允调换窖砖——严大人如何解释时光倒流?\"
惊堂木尚未拍响,严府侍卫的袖箭已破窗而入。
沈知意旋身避开,刀柄暗格弹射的铁刺正钉在《河防日志》某页:
嘉靖五年七月初七的月相图中,赫然藏着严世蕃与倭寇交易的密语!
\"好个沈明允!\"
严世蕃突然夺过陶刀,\"既然早知铁线有毒,为何任我调换?\"
刀身折射的日光忽然聚于梁柱,照亮一道陈年刻痕:\"每块丙字号砖的陶衣皆掺雄黄——硫银砂遇雄黄则成惰泥,这才是家父真正的后手!\"
暴雨骤临,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轰鸣。沈知意抚着震动的地面微笑:\"此刻各府衙正在开箱验证证物——严大人可闻到硫磺燃烧的味道?\"
严世蕃踉跄跌坐时,陆云袖的绣春刀已架上他咽喉:\"那些掺了雄黄的琉球铁线,遇火便成哑炮。您埋在六省堤坝下的火药...\"
惊雷炸响,沈知意望向烟雨朦胧的堤防。
父亲刻在陶碑上的诗句正在雨中浮现:
烈火焚身骨犹在,青砖历汛纹不衰。
三日后,漕运码头浮起十二具倭寇尸首。
沈知意立在验尸棚内,银针挑开尸身耳后,青黑色血管中嵌着粒粒晶砂。
\"与堤砖铁线的硫银砂同源。\"
陆云袖的刀鞘撩开草席,露出死者足底黥印——竟是福州船坞的锚链纹。
戌时骤雨初歇,两人潜入船坞废料堆。生锈的榫卯间卡着半块磁州窑陶片,釉面残存\"丙\"字缺口。
沈知意翻过陶片,背面焦褐的痕迹蜿蜒如蛇,恰似父亲手札里描绘的银砂煅烧纹。
通州驿馆夜半走水,沈知意抢出焦木箱时,指尖被箱角铁片划破。
血珠滴落处,铁锈竟泛起琉球药液特有的靛蓝。
\"这锁箱铁皮淬过硫银砂。\"
陆云袖以麂皮裹住锁头,\"看纹路,是工部武库司去年新制的官箱。\"
晨光中,沈知意摩挲着箱内炭化的《漕船纪略》。
嘉靖五年七月的墨迹遇热显影,某页边注浮出朱砂小楷:\"丙三订乌篷船二十,载陶瓮往松江府。\"
松江府荒废的绣坊内,沈知意抚过焦黑梁柱。
烧塌的织机下压着半截陶碑,碑文与第七窑室残碑如出一辙:\"清风不渡处,自有丹心燃。\"
陆云袖的刀尖突然顿在础石缝隙——靛蓝水渍渗入青砖,蜿蜒成倭寇密信的八幡船纹。
沈知意蘸取水渍抹在陶碑,烧焦处竟显出四十九个血指印,每个指节纹路都对应丙字号砖上的陶工刻痕。
锦衣卫围住严府别院那夜,沈知意独坐第七窑室。
陶刀刮开新砌的糯米灰浆,二十年前的雄黄粉末簌簌而落,在硫磺烟雾中炸出青紫色火花。
火光照亮窖顶暗格,半匣骨殖静静躺在《丙辰实录》上。
沈知意捧起泛黄的手札,父亲最后一页笔迹力透纸背:\"四十九匠自愿焚身炼砖,以骨灰混釉,可抵硫银砂蚀。\"
窑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新砌的堤坝。
青灰色砖面渐显暗纹,四百九十道骨灰痕纠缠如锁,将汹涌的江涛牢牢缚在龙脊墙下。
大理寺青砖地上的珍珠尚未拾尽,沈知意忽将陶刀横转三寸。
刀背阴刻的\"丙三\"徽记反射在蟠龙柱铜镜上,与严世蕃玉带缺口处的纹路竟错开半毫。
\"严大人这玉带扣,\"她指尖轻点满地珠翠,\"用的是景泰八年的螺钿镶珠法吧?\"
严世蕃瞳孔骤缩。陆云袖的绣春刀已挑开碎裂的玉带,内层鎏金暗纹在日头下翻出异彩。
分明是嘉靖十年内廷新制的双螭盘云纹!
\"工部旧档记载,贵府管家严禄二十年前被逐时…\"
沈知意从袖中抖落泛黄契书,\"带走的正是嘉靖元年御赐的鎏金螭纹带扣。\"
堂外忽有铁链声响,两名衙役押着跛足老仆跪在滴水檐下。
老人抬起溃烂的右眼:\"丙辰年三月初七,严禄命老朽在别院西墙第三砖刻锚链纹......\"他颤巍巍举起断指,指节瘢痕与陶工血印严丝合缝。
暴雨冲刷着严禄藏身的废窑,陆云袖踢开潮湿的稻草堆。
半幅《皇明舆图》铺在窑床,松江府处插着三枚铁蒺藜——正是倭寇尸首足底纹样。
\"好个一石三鸟。\"
沈知意抚过地图焦痕,\"炸毁六省堤坝引发民变,倭寇趁乱夺取漕运,而严禄背后的主子......\"她突然用陶刀撬开地图夹层,绢帛背面的八爪蟒纹令陆云袖倒吸冷气。
寅时三刻,司礼监掌印太监捧着懿旨踏进诏狱。
严禄蜷在刑架阴影里嗤笑:\"沈姑娘可知丙字号砖为何要掺骨灰?\"
他猛然扯开囚衣,胸口烫着与陶工相同的烙印:\"四十九人焚窖那夜,我本该死在那场大火——若非那人派人掘开窖顶......你们一直在按着背后人的指示,一步步的走向严府,严府确实肮脏之地,可他终究是陛下允许的肮脏之地,你以为你们查清楚了,其实…嘉靖二十一年,那年宫女们差点要了我们陛下……你父亲就是懂得道教,所以备受陛下喜爱,只是……\"
沈知意这个小姑娘,什么也没有回答,她知道她必须去景王府,因为陆云袖已经接到皇帝的密旨,让她夜闯王府。
这是道家那位算好了的。所以她必须去王府……
沈知夜闯王府别院时,檐角铜铃正响得凄厉。
荷花池底捞出十二口铁箱,琉球火药与工部批票层层相叠,最底下压着泛潮的《丙辰实录》。
\"令尊当真以为雄黄能化解硫银砂?\"
景王朱漆蟒袍掠过染血的陶片,\"嘉靖五年七月初七寅时,四更的露水会令雄黄失效半刻。那个是便是死在这半刻之间。\"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青黑色血丝,与倭寇耳后晶砂如出一辙。
五更梆子响过三重,京郊乱葬岗的野狗刨出新坟。
沈知意盯着棺中残缺的《河防日志》,父亲最后一页批注被朱砂重重圈起:\"螭吻吞火,须断其七寸。\"
她突然将陶碑残片掷入火堆,青烟腾起处,四百九十道骨灰痕竟在空中拼出完整的大明海疆图——每处倭寇登陆点,都对应着丙字号堤坝的裂缝!
严禄被凌迟那日,沈知意独坐第七窖室。
新烧的陶碑在窑火中渐现纹理,父亲的诗句旁多出四十九枚指印。
陆云袖带来的塘报散落脚边:\"严嵩亲侄子昨夜暴毙,太医验出琉球奇毒......\"
窗外惊涛拍岸,混着雄黄粉的陶泥正在龙脊堤上凝固。
沈知意摩挲着袖中半块螭纹玉扣,远处漕船桅杆刺破浓雾,恍若年前那个血火交织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