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丈远的柳下,一个身穿银粉长衣的女子款款走出。
虽隔着一半流着霜寒月光的银白的假面,褚以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梓。”
……
紫依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
她到郊外转了一圈,有些累了,遂想早些回来,入城,一落脚便看见了他。
褚以墨此时穿的是藏青颜色的衣衫,长条的身影,仅垂一块鸳鸯玉,再没有繁复的纹饰与装饰,简洁大方的矜贵。
她稍愣了那么一会儿,上前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褚以墨道:“我出来找你的。”
“找我?你找我做什么?”紫依的半张假面都掩不住她的惊讶。
“过节。”
紫依睁大了眼睛。
“正好遇着了,一起走走?”
紫依迟疑了一下,最后道:“也好。”
两人往城中回去。
路过那人偶摊子,紫依回头多瞥了一眼。
那老板叫道:“姑娘,看一看?”
紫依稍滞一步。
褚以墨看了看紫依,转身向那摊子过去。
“公子,又见面了,看来,您同这人儿,有缘。”那老板笑指自己身前的杰作,和蔼地道。
紫依微微俯下身,打量着摊子上各色衣裳的人儿,随口道:“是吗?他还来过这儿?”
老板道:“是呀,原来时,公子踯躅未买……”
紫依抬眼偷偷看了褚以墨一下,见他正也向自己看过来,连忙移开目光,只向老板道:“是吗?他怎么不买呀?”
其实像在借着老板的嘴问褚以墨的。
褚以墨直直地看着她,微微地笑。
老板笑道:“我现在明白,原来,公子是在等姑娘你呢。”
紫依轻轻地笑了,泛着银光的半张假面下,深深地陷下去一对酒涡。
“我挑一个吧。”紫依干脆地道。说着,瞥了褚以墨一眼。
褚以墨的眼睛亮了一下。
“就要挂着狼牙的那个。”她抬手指了一下。
老板笑逐颜开:“好嘞——”
褚以墨遂噙着笑意,走上前付银钱。
……
紫依将那穿兽皮织的长衣的人偶端详一番,合上了包装盒子,郑重其事地递给褚以墨:
“中秋快乐。”
褚以墨有些意外,看看她,抬手接过,又瞥了一眼那盒子,整个人显得怔怔的。
“送……我?你不为自己挑的?”
紫依理了理衣衫,浑不在意地道:
“我来去匆匆,带着又不方便;都到人家跟前,也不好不买……你收着,拿去送小孩儿也行。”
褚以墨:“我可以让人给你送回去。”
“那不成,兴师动众的,像什么话……再说了,以前我在幻雪山上的时候,这样的玩意儿攒得多了,后来还不是都留给小师妹们了。”
褚以墨轻轻地摇了摇头,举起那盒子端详一番,道:“我收着,但你记住,这一个,永远是为你收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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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既望。
司刑大人审问出来的“烟雀”供词顺着中秋月夜的人流散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已经遍传东宇城。
宇君听说了外面的舆论,免不得大发一场火。
司刑大人遭了一顿怒批,惶恐不安,连节也没法安心过,径回到司刑处亲自把守。
“烟雀”在司刑处大骂宇君的话也顺着人流,传到了长君府,连跟着这个消息而来的还有暗道上汇来的关于旧诏的传闻。
“大人,您说,先君真的留下那个旧诏了吗?”宇风问道。
褚以墨正凝神思索,应接不暇地摇了摇头,片刻后道:“司刑处的消息……出来得蹊跷。”
宇风道:“那‘烟雀’找出来的话只传出来了一半,旧诏的事,想必是及时让君上锁住了,没有流传出来。这只‘烟雀’在司刑处挨了那么久才开口,想必是为了让自己的嘴里流出来的话显得更可信一些,毕竟,此言一出,君上的名声,愈发不好听了。”
“再说,还有不明数量的‘烟雀’游荡在外,说不定,这会是他们一早就约定好的说辞呢。中秋人潮汹涌,最是适宜散布消息的时候了。”
褚以墨拧眉道:“这些人隐于人丛,为所欲为,最是难办。”
宇风:“若如连阵将军所说,这些‘烟雀’之中,真有曾随先君出征的人……那看来,他们清楚旧诏的事情。”
褚以墨道:“君上有意封锁旧诏的消息,司刑处唯一拿住的‘烟雀’也被严加看管起来了,我们不可能接触到他们。”
他凝眉思索着,低低地道:“我现在只觉得……这阵子发生的事情乱乱的,真不好理清楚……”
片刻的安静,宇风道:
“大人,司刑司防司医各处都有两位公子的人散布,既然半截消息已经流出来,想必他们不久也会知道旧诏的事情。二公子是绝不可能容许这道诏书的存在的,毕竟,若有旧诏的消息流传出来,人尽皆知,到时候,没有这道诏书也等于有这道诏书了,想必他更坐不住。”
褚以墨点点头:“这也正是君上按住消息的原因。”他转头望向一边,心里只在想:“父亲当年到底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诏书?”
此刻心绪翻乱,他已不想管什么错综复杂的无头迷案,只想了解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诏书——同自己的父母会见的渺茫的希望。
父亲会在里面留什么话?他怎样的看待自己?他有为往后不能陪伴自己而遗憾吗?临死寄言于书,一定都是他最想说的话……褚以墨不敢再往下想。
阴阳相隔近千载,自来到这世上,他从未享受过来自至亲的爱抚。纵然身边有连阵枚叔、宇风宇清……终究免不了有些缺憾。
飞蛾扑火,引火烧身。有些东西,明摆着触及必亡,却让人无法望而却步。
褚以墨拍案道:“先不管它到底有没有,找了再说。”
宇风:“大人,事关君位传袭的旧诏,我们贸然出动,必然触动君上逆鳞!”
褚以墨站起身来,移步书案前,背过手,道:
“这个消息半假半真,想必褚以豪褚以宴也有所迟疑,我们当先动手,放出声势,就不信他们能坐得住,正好,前仇旧怨,都汇到一起办了。”
“大人的意思是?”宇风有点没反应过来。
褚以墨道:“把我们之前放到边界上的人召回来,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宇风虽仍担心此举会触怒宇君,但看褚以墨心意已决,不再相劝,奉令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