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翎的冬天又湿又寒,你没经历过,不明白,若见到她,一定提醒她多备裘衣……”
“侄儿一定记住。”
……
澜目送褚以墨离去,直看着他的背影发怔,人都消失在拐角,才回过神来,呆呆望着天空长叹。
满庭寂静,晚灯映照,秋叶在萧瑟声中落,无端勾起惆怅心绪,澜回想往事,只是觉得遗憾。
当年她游经东宇城时,不知女瑛夫人从哪里得了消息,特邀她来这君府叙话,席罢,随手便将陪嫁的珍纸绿帛尽数赠她,只笑道:
“我自幼不爱习文,澜姑娘下笔有神,这东西正配得上你,合适。”
那一年褚继雄南行平乱,遭人暗算,几乎气绝乱野,被游经途中的澜碰巧捡了回去,照料一段时间过后,分道扬镳,直至东宇城里再会。
那时,东宇城对于漂泊天涯的澜来说,还只是一个短暂歇脚的地方,过不久又该启程,去往别的地方了。澜知道,女瑛夫人特地款待,是在替褚继雄留自己呢。
那时的她纵游天下、惯览河山,从未打算为一人而停留脚步,而褚继雄,似乎也颇知她的心志,从未勉强,只是偶尔会借公务的幌子暗追她的足迹,在某个人来人往的胜地装作与她恰巧相逢,两三句寒暄,便又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海。
女瑛夫人看出了褚继雄的心思,又欣赏澜姑娘的品性,看这样一对人要就此错过,不禁觉得十分可惜,遂拿出陪嫁绿帛相赠,聊慰己心。
那一年,临离开东宇城时,澜罕见地踌躇了——举棋不定、心猿意马,很不像先前一贯清心寡欲、从无杂念的澜姑娘。
纵然如此,澜姑娘还是按照计划,在游览过后离开了东宇城,孤身北上,奔赴下一个地点的风景。
没过多久,灵界大乱,女瑛夫人随夫君北上援护瑾帝,不幸在回程中遭遇进犯的魔军,双双战亡。
这场大乱,给了她和褚继雄再见面的契机。
褚继雄,他将领宇族全军,来收兄嫂的遗剑。
他一如往日的威严神武,脸上却蒙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悲哀,使得澜觉到他整个人都是灰色的。
那种黯淡的颜色罩着他,让她心觉刺痛。
“灵界乱了,澜姑娘不擅武,又已无人护卫,独自在外漂泊,实不安全,不如跟我回去。”
澜很清楚地记得,褚继雄说这句话的时候保持着一如往日的平静,眉间却氤氲着阴霾——她看得见他的沉郁,因为他的身后,便是血迹未干的众多遗剑,和奄奄一息的先君遗子。
由南至北,游荡多年,当初一路跟护她的侠客,也已在来途留在了东宇城,她早已是孑然一身、又逢着动荡乱世。
于是乎,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想离开他了。
“好。”
……
澜听怡若说起褚以墨在边界的多少事,总有几句不离一个紫依姑娘,自然也好奇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
若有机会邀她来这府中一坐,饮酒谈笑,再送几幅绿帛给她,也算很圆满了。
澜是惜墨爱纸之人,女瑛夫人给的绿帛太过珍贵,她一直没舍得动,仍原模原样保存着,一如女瑛夫人初赠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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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南翎尚氏界中。
周云还在由周家向玉山的回程中,天亮从歇脚的店里出发,又发现了跟在后边的眼睛,遂将眼神一转,略一沉吟,朝另一个方向走。
从家里拒亲出来,这一路都有人跟着,周云想——家中父母多半不会善罢甘休,若他们要强求,派人追出来把自己绑回去,非得成亲,那绝对不行。
遂脚上发劲,一鼓作气,将人远远甩在了后面,偏山僻水避了两天,以为早已将人甩干净,没想这一脚踏出门去,还是有人跟了上来。
他还想回玉山,就安安静静地守着平水,琪蕤心里没有自己也罢,他只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家。
可看眼下的情况,平水玉山多半不会似往日那般平静了。
父母苦口婆心地劝他认下婚事时,隐晦地提到过,司祭大人对琪蕤盯得紧,不可能允许周家和她带上关系,他猜,这个时候,司祭大人的眼线多半也该出动了。
如果后面的人是司祭府派出来的,那么,他们要做什么?
周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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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近半,平城中家家户户张起灯笼,尚琪蕤从玉山阁最高的楼望下去,隐隐见着群峰遮掩间透出来的一点城里的彩光。
本是下元将至,只因近来的值守照例巡水,接连上报,说平水常常大片地滉漾,仿佛下一刻便要翻江倒海,尚琪蕤实不放心,才同玉珠一起留守在玉山上。
尚琪蕤亲自泛舟到水上察视过——平水虽然只是夹于群峰间的绿水,看起来平静无波,比起江海奔流的气势,差得远了,真身临其境时,脚底下连片的晃动,水波拍舟,给人的不安全感是格外强烈的。
从前说平水环山,如绿带缠绕巉峦,日月流转,到尚琪蕤这一代时,已是孤峰散布、绿水拓延,山水两方攻守之势相易了。
峰峦不动,江水却是流动不居的,连片异动,尚琪蕤行舟其间,便又有天翻地覆之感,好似这平水随时会张开一个口子来,把人都吞覆进去——她的心中也愈发隐隐不安。
玉山阁留下了四个值守,其他人都回家过节去。尚琪蕤和玉珠本无亲人在世,随遇而安,平日也多在玉山阁住,不觉有什么,随手在玉山楼阁挂了些灯笼,自在书阁整理文书。
理到夜深人静,玉珠端来一盘包子,吃着吃着,又提起周云。
“周云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尚琪蕤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仔细一想,周云回家确实有些时日了,上一次她同司祭大人提起时,司祭大人说过,会好生放他回来的,不免也觉得有些奇怪,便道:
“快半个月了,确实也该回到了。”
转念一想,又道:“恰逢下元节,家人留他一起过也说不定,再等等吧。”
玉珠道:“你忘了我和你说的?家里逼他同别人成婚,以他的性子,既然不肯,怎敢在家里多留?必然已经跑出来了,再不回到这里,就很蹊跷了。”
尚琪蕤想了一想,也觉得有理,不免又为周云担起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