泀钥一时怔住,竟纵她拉起了自己的手,没有推拒。
他的右臂上开着一条约五寸长的口子,血色已经染了大半的衣袖。
紫依一时关心,呼吸急促,颤抖着手扯碎了衣角,裹到他手上……
泀钥注视着她,一双眼睛躲在假面背后不自然地眨了两下,垂下眉睫。
浓密又柔长的睫毛一耷拉下来,像黑蓝蝴蝶停驻时合起的翅膀,不觉中透出一丝安静温柔的气息。
他披着这张见不得人的皮,按理说该避着人的,但见她这般的关切,一时竟也贪恋起来,不忍抽手,便默默等着。
紫依的半张脸颊上还染着血渍,红一片白一片的,像一朵颜色驳杂的赤丹茶花。
很快止了血,紫依掏出手帕,欲给泀钥擦手。
泀钥回神,趁机抽回了手,将紫依手上的帕儿截过,倒拿去往她脸上擦。
紫依吓了一跳,后却一步,倏地抬起那双圆圆亮亮的眼睛。
“你的脸,全是血。”
泀钥说了一声,紫依这才发觉满脸的腥味儿,连忙拉袖子抹了又抹。
这一下跟小猫搽脸似的,胡乱抹干净了一块儿,转眼间耳边又多了血色。
泀钥轻笑一声,拿帕子仔仔细细地给她擦干净,事了,绕过她往旁边走开,不留神紫依的耳根子已经泛红。
泀钥将受伤的手收到宽袖中,移步观察四周,一双游移的明目有如光线黯淡的洞中点起来的烛火,亮堂堂的。
四处光线有些黯淡,但能看得见大致的样子——蓝灰色的天裹着四面,给人一种呼吸不透的感觉;当中的景物,不论花枝树叶,静石流水,多是群青、黛紫等颜色,像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画。
然而他们就踩在这画里青灰色的土地上,真真实实地。
紫依看着泀钥宽阔的背影,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待要细想,却被腰间袭来的一股强烈的烧灼感拉回了思绪。
她伸手往腰间摸索,掏出来的冥冰玉正闪着赤红的光,滚烫无比。
她一时没拿住,甩到了地上。
“怎么了?”
泀钥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她,眼睛往下一瞥,见她东西掉到地上,遂过来弯腰捡拾……
“当心烫——”紫依连忙上前去拦着他。
泀钥并不留心听她说话,待拾到手心里直起身来,却见她慌张扑过来拉他手臂,口中直呼“烫”字,劝他不要捡了。
他将玉拿在手里,并不觉得它烫,反倒觉得她两只手掌心贴上来,比那死一般的玉还温温热热的。
“不烫,”他说,然后目光缓缓落到手臂上,“你拉扯得我胳膊疼。”
紫依神情顿住,像碰到了刺一般收回手,目光躲闪。
泀钥静静注视着她。
她感觉那目光像烈日似的,烤得她脸上发烫,于是怀里忽然像揣了兔子一般,怦怦直跳。
“对不住……我……刚刚它确实很烫,我是怕它伤了你的……”
她结结巴巴且一本正经地解释着,殊不知晕红的颜色已经悄悄布满她颊间耳畔。
泀钥看得心旌摇荡,嘴角泛起的笑意温煦又绵长。
“不妨,”他压下心底的波涛,恢复平常神色,将手中掂量过的玉递给她,
“它现在不烫了。”
紫依低头,冥冰玉映入眼帘。
顺着递过来的玉,她看到他那只手枝节分明,像画笔勾描出来的优美的线条。
她伸出手,拈住玉。
泀钥却没有即刻放手。
他眸中意味深长:“这个,想必就是冥冰玉了?”
“你想干什么?”紫依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泀钥将眉一沉,轻轻松开了手,道:“没什么,忽然想起来这是你欠我的第三个人情了。”
紫依回味着他的话,忽然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总要出手救我?”
第一次在熠族西城,他在自己身份即将暴露时带她脱身;第二次在诺喑岭,他在自己奄奄一息时悄然出现;第三次在这里,他在自己命悬一线时及时出手……
单单是为了冥冰玉吗?那么,那块玉现在就拿在他手里……
她向他靠近一步:“我越来越好奇,你这张面具后面藏着的脸到底是什么样的。”
泀钥握着玉的手指暗自攥紧。脸上那张铁打的假面却是波澜不兴。
咫尺之近,空间变得逼仄,连带着周围的气氛也紧张起来。
她的温度和气息,此时都变得分外清晰——他一时竟分不清哪一个呼吸声是自己的,哪一个是她的。
沉默了片刻,他握住她的手,将玉塞进她手心,然后却步,走开。
紫依惊奇地发现那玉已经凉透,方才玉面闪出来的赤光也早已消失,更像是她的错觉。
可是她的手尚留有烫过的余痛。
泀钥已经转过身去,踏上前方延伸出来的小路。
她看着他,脑海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这玉是经了他的手便变了,难道是同他有什么关系?
若真如此,那他多次出现在自己身边也就都有解释了。
小路上落着淡紫颜色,路旁群青色的树木高壮,垂下月白色的藤条,像灵怪的触角。
泀钥每落下一个脚步就会会扬起一些光亮,仿佛这条小路是腐草铺成的,轻轻一动,便流萤化生。
看着这一切的紫依意识到这里可能是幻境。
她亲眼见过覃彧川编织的幻境,知道幻境多是术主的心境,可以栖身,可以存物,也可用作陷阱,杀人于无形之中。
这个幻境是谁布下的,用作什么?她一时不好判断,遂紧跟在泀钥身边,目光扫过四处,熟悉着环境。
泀钥身形修长,步履轻快,走在前头,紫依得抓紧一些才能勉强赶上。
走了许久,周遭依然是相像的风景,没有太大的变换。
眼看着光线愈加黯淡,算来已是夜至,两人便暂且在一大树下歇脚。
紫依驱动术法,手中赤光流动,须臾生起一团火来。
泀钥坐在对面添柴。
天空的蓝灰色沉下来,周围愈发显得暗了,眼前火光摇动,偶有哔波之声传出。
这幻境无声无息的,无论是溪水流动,还是枝叶摇摆,都静得出奇,仿佛死了一般。
紫依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旷远的时空,尘灰漂浮着,天上地下,只自己一个活物。对了,还有泀钥。
夜该深了,两人一左一右,隔火而坐,渐渐眯了眼睛,入了梦乡。
然而这一夜,泀钥睡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