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你欠我一个人情 第35章 幻境（二）

泀钥暗暗同潮水般涌来的睡意抗争着——毕竟紫依还在身边，这里也是全然陌生的地方。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已经悄悄地滑入梦乡。

梦里，一双强劲有力的手仿佛拽着他进了无尽的深渊。

深渊里冷雾丛丛，刺骨的寒意化作数不尽的细针穿体而入，期间有如乱麻般混乱的呼喝声，夹杂着干戈擦碰声涌进脑海，令他头痛欲裂。

他一边不受控制地下坠，一边见着万千景象似洪水一般挤进眼眶里，倏忽间就化出两军策马厮杀、嚷声一片的图象，遍地血尸、哀声满天的图象，人去殿堂空、荒芜一片的图象……

似灯昏眼花时看画，画卷里的人物风景都摇摇晃晃地朝他走了过来。

看了不久，这些图象混作一团，像灰一样散去，一粉色衣装的女人远远出现，身边冰雾围着，只看得大约轮廓。

她时隐时现，身旁云雾便流水一般流动起来，忽然拢成山峰模样。

些个亭楼在青蒙蒙的山峰掩映中，露出个灰黑色的尖儿来，浮在山腰的雾气悠悠飘散，那些个楼阁就现出正面。

泀钥便见着几个身着弟子装束的时而走动其中，身形朦朦胧胧，恍如回忆幻化而成。

他认出来，那是幻雪山。

那个女人他也见过的，这么多年，他的术法都靠她一字一句点拨出来。

她从他记事起就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可自他成年后，她却像烟一样消失了，毫无征兆地。

“师父。”

泀钥沉沉地叫了一声。

那女人置若罔闻，仿佛并不见他在此。

“师父——”

那云雾堆出来的幻雪山里也传来脆生生的这么一声呼喊，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山间的厅堂景象。

他见着，一个轻盈袅娜的少女，着一袭鲜衣，从外边飞奔进来，如小鹿掠过树林一般。

堂上端坐着一位短髯霜鬓的老者，深色长袍，正悠悠地啜着茶。

那少女奔过来坐到他旁边，挽起老者的胳膊，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粉红娇嫩的脸庞恍似花儿。

……

泀钥看着这些，脑子一头雾水。

但见顷刻间，云雾散去，眼前又变换了场景。

方才那鲜衣少女手持长剑，又出现在溪水山林之间，身旁寒光闪动，原来是一白衣少年郎在舞动长枪。

疾风生于她二人的剑边枪下，两人风中摆动，身姿飘逸，宛若叶随风落，雪花飘飞，待天地都覆盖在白雪之下，举目苍茫。

如此风姿，可怜只是云雾化成，一时便散。

泀钥看罢，心头莫名惆怅抑郁，正在慨叹，手腕上却传来一阵疼痛感，失声惊叫醒来。

紫依一张秀脸正对着惊醒的泀钥，眉头紧蹙。

泀钥睁开眼，一对水澈的眸子对着紫依脸庞外灰蓝蓝的天，失了好一阵子神，魂方从梦境中回到身上，仰天长舒一口气出来。

“你醒了。”

紫依舒了一口气，难得舒展眉眼，绽开笑容。

泀钥感觉左臂上热乎乎的，移目看到她的一整只手掌落在上面，便没有动弹，看向她道：

“你怎么过来了？”

紫依收回手去，一边将盘曲的膝盖扶直揉捏，一边回答他道：“你还问我？你昨晚上做什么梦了？我听你一直叫我来着……”

泀钥抬手摸一摸额头，抹到一手汗，坐起身来，感觉背上一凉，原来冷汗早已淋漓。

他打量一圈，见四周的亮了一些，该是天亮了。

紫依昨夜点起来的火已经烧尽，留下一点黑色的灰烬。

可他分明感觉自己才睡过去没多久。

至于昨夜梦到什么，他却一时记不起来，印象里只留下凶恶两字的形容，心里不由得想：

只怕这是个暗藏玄机之地，还是快寻出口为妙。

“我忘了问你，”旁边的紫依见他一直怔怔的，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不再追问，反而说,

“你是专程来追我的吗？不然怎么你也出现在这里？”

泀钥本来追了覃彧川一程，目送他入了魔界，掉头回来，正巧在附近见到紫依，便默默跟了一段，见到她入了洞穴，遂也跟了进来。

但此时听她问起，却不能老实地全盘托出，只得揉一揉太阳穴，略整了整精神，道：“你可知，外边跟在你身后的探子都有谁家的？”

紫依见他岔开话题，猜想自己料得该有七七八八了，便也适可而止，不追问，对他抛出来的话，思索一番，答道:

“想必有覃非的，尚纥的。”

泀钥不动声色：“不止，还有一家你想不到。”

紫依仰头看他一眼，静待下文。

“覃家彧山。”

紫依闻之大骇。

覃彧山，覃非次子，熠族的二公子，因生母早逝，感伤成病，自幼便隐在熠族西界的竹海，族中之事，从不过问。

他怎么也搅进这混水里来了？

泀钥点到即止，再不多说。

他知道紫依手中暗握南族的人马，当中的护卫将军南歌搜罗消息的手段了得，料想有些消息，不日就会传到她耳朵里。

紫依从惊骇中回过来，泀钥已经站起身来，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紫依遂将手递给他。

泀钥拉着她起来，两人并肩而行。

紫依又接着方才的话问道：“那你呢？你是哪一家的？”

泀钥不答。

“你是宇族的人吗？”紫依问道。

身边那人眼睛慢慢一转，步伐慢下来，沉声道：

“你问这话，难道在你心里，我和那些跟着你的人是一样的吗？”

外面那些人，尚纥的，覃非的，不管听命于谁，反正来盯着她的，都为她腰间悬着的那块冥冰玉。

传说冥冰玉里藏有先帝瑾念独创的阵图，习之者无敌于天下，更别说，冥冰玉本身就蕴藏极大的力量，其威力超乎人之想象。

“不一样，”紫依先是一顿，然后耸了耸肩膀，扯嘴笑了一笑，“我还欠你三条命呢。”

泀钥闻言，偏头看她一眼。

此刻并肩站着，一个是身形修长宽阔，声色不动；一个是娇小窈窕，言谈温文，两人长衣飘摆，偶尔相摩，仿佛相依相赖。

然而紫依却拢了衣裳，丢下他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前走了。

“怎么了？”泀钥看她脸色不对劲，追上去问。

紫依叹了一口气，道：“和你说话没趣得很，问你的，一句也不答。”

泀钥没再作声。

他戴着一张假面，披一身黑布袍子，轻易不露面，本就是为隐藏身份，此时知道她是在问，又怎能多说？

遂只是抿着嘴同她一直走。

这个幻境，这个世界，既没了他们的言谈声，更像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