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皇帝要在重华宫举行“开笔书福”典礼。所以今日温阮幼不用入宫索性藏在府里睡懒觉。
容珩卯时就被宫女嬷嬷从被窝里抱出来,宫人对着小太子忙忙碌碌上下其手,穿中衣的穿袜子的束头发的忙中有序,又快速洗漱了一下,容珩混沌的小脑袋才算清醒过来。
皇帝看到容珩的时候,玉娃娃穿着鎏金绣蟒大红云锦斗篷,帽口领口和袖口是雪白扎实的雪狐毛,墨发被镶碧赤金冠固定着,尊贵又精致。
娇美不可方物的孩子正低头认真包着装满贡糖的牛皮纸。
白到有些病态的肤色埋到毛领里融为一体,糜红的唇比大红斗篷还红。
太子相貌类母,却比母更娇憨可人三分。皇帝见着心喜难耐,不由抱到腿上低头蹭蹭小美人的脸蛋,嘴唇贴贴太子的额头。
【怎么这么凉?】
帝王眉头倏然皱起,目光冷峻的扫过太子身后侍奉的奴才。
霎时一屋子人跪了一地,温暖如春的内殿寒霜四起。安静的落针可闻。
皇后却只觉烦躁。
【他以为他师父也来,跑的比小马还快,可不就凉】
皇后白了皇帝一眼,温阮幼虽然不是什么实权大臣,让她来怎么了,可怜檀奴白高兴一场。
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托着后脖,轻轻拍着眼皮打架,昏昏欲睡的容珩。
宣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和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入殿。
温阮幼没来,但是温阮瑶来了。容珩在皇后怀里睡了一小觉,醒了实在无聊,准确的从人群里找出了穿着一品郡主朝服的温阮瑶,皇帝还在御笔手书,殿内严肃又庄重。
容珩偷偷溜走,仗着个子矮在人群中穿梭。
温阮瑶的手指被拉住。低头一看是个打扮成福娃娃的小仙君。
【檀奴睡醒了?】温阮瑶不自觉笑起来,蹲下身把太子揽到臂弯里。
【瑶瑶姐,我师父呢?】檀奴把嘴唇放到温阮瑶耳垂上,小声询问,摇着女子的朝服袖子撒娇。
【你师父是个大懒蛋,在家里睡觉呢。】
其实一家来一个人就行,只要温阮瑶能去的场合,温阮幼必在家睡觉。
温阮幼睡到辰时了,懒的身都不翻,感觉身上被子一掀,一个熟悉的冰块压到她身上。
拉开眼缝,是容珩。
【师父!我给你带的贡糖!】
容珩早上包的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裹在怀里放了太久,已经被压扁了。
温阮幼看着眼前一坨不明物体,心态有点崩,怎么休沐都不放过她。
她带容珩几个月了,皇后好像一次都没有主动看过他,哪怕住到一个宫里,皇后也天天关着门不出来。
一直都是温阮幼陪着容珩,他也越发依赖温阮幼,每次休沐他都缠着自己入宫陪他,要不就缠着嬷嬷带他出宫去定国公府,平时小孩每天去练武场练完也拖着不想回宫,能跟温阮幼多呆会就多呆会。
【你怎么不在重华宫?】
捏捏容珩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
温阮瑶在旁边没好气。
【典礼早结束了,太子殿下卯时就起来,你个当师傅的恨不得睡到大中午。】
温阮幼手脚并用的扒掉容珩的外衫,把男孩的头扣到怀里,逼迫容珩陪她睡个回笼觉,容珩鼻尖埋在柔软的深沟里,一呼一吸,全是清甜。
午时温阮幼带着容珩去吃的铜锅涮羊肉,容珩觉得师父不仅聪明机智,文武双全,而且特别会享受,他自从跟了师父,才知道原来京城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小孩很快吃饱了,扒在窗边往下看,一片锦绣繁华的车水马龙中,角落里有三三两两的难民。
【师父……】容珩看看铜锅旁的面饼,看看外面的难民。
温阮幼不紧不慢的吃完,擦擦嘴。
【小七。】
【主子】
一道残影出现,等待吩咐。
【买点面饼给下面的难民分分,说是太子殿下偶然路过,心有不忍,故而恩赏】
冬日难挨,灾年很多难民来京城求生,很多大户人家在城南施粥搭棚救济百姓。太子的粥棚挨着定国公府的粥棚,每人每天还能领两个馍。
吃完饭,容珩拉着温阮幼去华琼斋拿自己定的首饰衣裙。
【华琼斋只卖女孩的首饰发簪,你用不了吧】
温阮幼挠挠头,虽然他打扮打扮也像个女孩,但是容珩自己上赶着用女孩的首饰,师父是没什么意见,就怕皇上看到得把他吊起来抽。
容珩让她在门口等,他自己进去拿。
温阮幼让小七跟在他身后护着,自己背倚在河边护栏上,慵懒的转着佩刀发呆。
周围投来的目光太多,路人的眼神皆被温阮幼漂亮艳丽的脸吸引过来,皆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温阮幼感受到众人的注视和打量,把佩刀重新别到腰间,转过身面向江面抱胸,留给众人一个曼妙又烦躁的背影。
【师父,送给你的生辰贺礼!】
容珩抱着盒子走出来,捧到温阮幼面前。
【你给我打的首饰?簪花还是项圈?我就知道没白疼你,华琼斋的首饰可老贵,给我买个发带就行……】
温阮幼嬉皮笑脸的接过去,打开锦盒,声音戛然而止。
思绪随着眼神的震惊完全停滞,如同被巨大的冰块冰封住,失去思考和行动。
红色漳绒里躺着极尽奢华的金玉红翡朝珠凤冠,翡翠金缕凤尾步摇垂着细密的流苏。
啪!
愣了片刻,温阮幼把盒子猛的盖上,多被一个人看见她脑袋上的闸刀就多降一寸。
容珩美滋滋的沉迷在自己审美中,温阮幼仔细观察容珩,确定他没有要撺掇自己反的意图。
【这……不是公主的规制吧】
这是皇后朝服规制的凤冠,却比皇后的凤冠要奢侈夺目。
【这是师父的规制,我觉得娘亲的冠不够华美,我又多给师父加了四只凤尾和八颗朝珠,世间只此一顶,师父喜欢吗?】
八颗朝珠还是他偷偷从父皇龙袍上抠下来的。
容珩有些小得意,满脸求夸夸。
谢谢,大可不必,她暂时没有要当女帝的想法
【我很喜欢,但这个太贵重了,放在我家不安全,前几天永安侯府丢了春日夜宴图和南海夜明珠还没寻回。我先把这个冠放到你那里,我需要的时候再去找你要。】
她抱着盒子,语气狗狗祟祟疑神疑鬼的。
【也好,师父要是忘了我也可以监督师父带上。】
温阮幼差点脱口而出,你不会的,君王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没有哪个皇帝给手握重兵的武将送龙袍凤冠当礼物。
协商好后,两个人才向皇宫方向走去。
回到凤栖宫偏殿,少女蹲下给太子解开斗篷上的红绳,脱下身上的累赘。
【叫尚工局,御膳房和太医院来】
豆包收到温阮幼的指令,扭头跑着去办差。
【师父要做衣裙首饰吗?】容珩荡着他和师父纠缠的手指前后晃着。
尚工局除了做朝服专业,其他可是做的一坨狗屎,尚工局的衣裙首饰温阮幼可看不上。
【给他们找点活干,宫里正了八经的主子一根手都能数过来,这些人总不好天天闲着】
三个总管很快聚在凤栖宫偏殿门口,互相行礼后站成一排,忐忑不安的等待储君的传召。
豆包看人齐了,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碎步出来,宣三人进殿。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三人俯身跪拜,以头叩地。
【平身,赐座。】
头顶音色虽然是孩童,但气势带着不容侵略的威严。
起身后三人又向旁边吃橘子看《小五义》的温阮幼行礼,语气严肃了几分,心下明了有这位活阎王在,今天的差事不好糊弄,作揖行礼。
【太师安好】
【唔……哎哎,同安同安】
温阮幼可没啥气势,赶快咽下橘子放下书回礼,坐没坐相,吊儿郎当。
三人落座后,容珩看看温阮幼,少女头都没抬,又剥了个橘子继续看书。
【尚工局】容珩递过去东宫令牌,拿此令牌可以去内务府领太子月俸银子。
【臣在】一个小四十岁的方脸妇人上前,双手接过令牌,作揖等待指示。
【本宫令你在腊月二十八前,赶出三千件棉衣,三千床棉被,不得有误。】
【臣领旨】妇人低头领旨回座。
【御膳房】容珩又递过去一块东宫令牌
【奴……奴才在】御膳房总管有些胖,一路小跑到凤栖宫,现在还满面涨红,呼哧带喘的。
【本宫令你在腊月二十八前,赶出三千个馍饼和肉包,不得有误。】
【奴才……奴才领旨】御膳房总管缓了缓,接过令牌,正色接旨行礼。
【李院判】
太医院院判头发胡子花白。茶刚喝了一口就叫到自己了。
【老臣在】
老头颤颤巍巍就要站起来,走两步就要散架的样式
【您坐着回话吧】
容珩把东宫令牌递给豆包。豆包低头双手高高抬起接过令牌。
小碎步走下去双手捧给李院判。
【本宫令你腊月二十八前赶出三千份伤寒药和金疮药。】
【是,臣领旨】
李院判被豆包扶起来,颤颤巍巍的行礼。
温阮幼吃完橘子,把书倒扣到桌子上。拍拍手上的碎屑,站起来走向三人。
一人丢了一个荷包。
李院判腿脚不利索,接荷包的手还是很快的。
三人克制不住的喜上眉梢,嘴角疯狂上扬。
早就听说温二姑娘大方,在外领兵打仗一顿三餐全吃肉,大头兵军饷发的比五品官还多八两。回京走哪都扔金荷包。太后宫里的地板砖都快是金豆子铺的了。如今他们三人也捞着传说中的金荷包了。
【殿下请大家伙喝茶,年关将至,各位忙活起来,这件事办好了,殿下这里的好多着呢。】
【是,谢过太子殿下,谢过太师大人。】
容珩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殿内很快又恢复只有二人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