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初被宫里内监叫走了,温阮幼收拾好驾马去了东宫,太子下了朝就去重华宫上课,少阳殿的东宫属官和幕僚等着中午太子下学。
少阳宫内,文臣两列二十七人,武将两列二十七人。
文臣排首是宁初和苏怀安,苏怀安还在少阳殿上课,所以排首只站着宁初。
武将排首是沈巍和温阮幼,排首只站着沈巍。温阮幼大大咧咧,走路姿势嚣张的从六丈高紫檀木大门外款款而来,一个人竟是千军万马的气势。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各路大神,今日怎么有空来少阳殿喝茶啊?】
少女笑容爽朗中带着几分讥讽,一屁股坐到金蟒御座下的踏跺上。
御史台参她狂妄的折子都在东宫堆成山了,什么听调不听宣,打马过宫门不下,见亲王不拜,早朝上不上也是看她心情好歹,天天把太子惹的连哭带闹,朝臣更是无数次要求温阮幼遣散金麟卫,只留国公该有的府兵人数。
容珩为了她天天跟御史台扯皮,她自己跟不知道一样依旧我行我素。寒门一巴掌,保皇两巴掌,世家更是降龙十八掌。
众人低头作揖。
【见过太师】
太傅还在上课,太保年迈回扬州养病,目前这里温阮幼最大,少女张扬慵懒,略带戏谑。
【哎~可不敢当,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有话直接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出反常必有妖,谁叫你们来的?皇上吗?】
刑部侍郎出列,规矩完美的先行礼再答话。
【臣等本就是东宫属官,来少阳殿议事乃臣等分内之事。太师大人莫要说笑了。】
温阮幼大逆不道的从容珩的案桌下掏出一袋瓜子,边嗑边吐。
【咔吧!】
【要是这么说,你们以前可一次都没来过这里议事】
嘴皮翻飞,呸的一声吐出瓜子皮
【岂非失职?】
嚼嚼嚼……
宁初看着昨日在他床上还乖乖软软的女孩现在像个炸毛的小狮子,觉得可爱。笑容愈发和煦。
被宁初看得发毛,温阮幼抓了一把瓜子递向宁初。
【焦糖味的,可香】
宁初双手接过,塞到袖袋里。
【玉妹妹,我是个粗人,你有什么说什么,别打哑谜了。】
这时容珩和身后的苏怀安身穿龙袍和朝服缓步而来。
众人皆跪拜行礼。只有温阮幼一只手肘搭在高一层的踏跺上,一只腿伸直,跟在自己家贵妃榻上一样。
【徒儿,把门关上。】
容珩和苏怀安倒是听招呼,一人推一扇门,把门缓缓扣紧。
【皇上是不是还跟你们说,准备让储君兼国?】
一阵诡异的安静,沈巍先开口询问。
【没跟你说吗?】
温阮幼发现了盲点,啊对啊,怎么没给她说 ?
【没有啊,我找他去!】
说着风风火火的就要走!
路过容珩被男孩一把抱住腰。
【师父息怒!师父!师父息怒啊!爹爹早朝说了,你没来上早朝,爹爹就叫我代传。】
师父真是比大云寺的无念大师算的还准,温阮幼刚说了监国的事,皇帝今日早朝就宣布了。
温阮幼被容珩抱着,被迫停下脚步。
回头看着满朝文武,皆是帝王为他唯一的儿子精挑细选出年轻的贤臣能臣,未来的三公九卿,六部尚书。
他不爱容珩吗,他用尽所有权力为容珩铺路,他要他儿子稳稳当当的坐在这个位置。
他爱容珩吗,谁家好爹天天想着抛娘弃子,只为和心爱的人采菊东篱下。
【都回去吧,太子不监国。】
一时间,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是真龙天子,一个是活阎王。两边伸头都是一刀。
鸿胪寺卿鼓起勇气,出列作揖行礼。
【臣等斗胆问太师和殿下,为何……】
【为何?没长脑子吗?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二十七岁的爹让十岁的儿子监国?还不到十岁,还有俩月才十岁,你们看看太子这一身龙袍,你们不知道皇上到底想干什么?】
苏怀安的声音幽幽从容珩身边传来,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了。
【陛下想禅位。】
温阮幼真是服了,当皇帝真的就该多娶几房老婆,多生几个皇子,到时候还能挑挑拣拣。
千万别挑到一脑门子谈恋爱的,就是竹玥嘴里的恋爱脑。给恋爱脑干活不如让猪当东家。
想到这里温阮幼意味深长看了容珩一眼
【你千万别学你爹,你多娶几房媳妇,找聪明的,身体好的,生十几个二十个孩子,皇子不行还有公主,总有一个愿意当皇帝还勤勉的。】
宁初笑的荡漾,站在温阮幼身边。
【到时候微臣给殿下网罗天下美人。供殿下挑选。】
容珩昨日还笑看谢灿的乐子,今日乐子人就成了自己。
容珩愤怒地瞪温阮幼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咬着唇红着眼,助跑几步恶狠狠的撞向温阮幼胸口,差点给女子撞出一口老血,撞完转身就走。
太子这一行径和平日里端庄优雅的仪态判若两人,满朝文武低头盯着鞋尖。不敢置喙半句。
温阮幼顾不上胸口疼痛和太子行为的疑惑,大步走到太子身前蹲身抄起少年腿窝扛到肩上。
【走,咱们叫上太后去紫宸殿找他理论理论。】
紫宸殿内,龙涎香蜿蜒曲折的往上飘。
老中少,排列成一排站在俊美非凡,龙章凤姿的男人面前。
今日早朝说到储君监国时,容珩脸上没有出现一丝错愕,反而是失望。他就知道瞒不过温阮幼。
老太太揽着孙儿,坐在榻上。
温阮幼站在帝王案前。一言不发,要他的答案。
容墨苦笑,看着少女。
【玉儿,你对我很失望吧。】
那年她六岁,他十六岁,女童舞枪弄棒虎虎生威。少年天子被女娃娃一只手撩倒在地。
那时的他只觉得这个小外甥有趣,可爱。那时的他怎么说的来?
【玉儿,以后你做将军,我做明君,你我君臣二人,一文一武,同造盛世。】
可一个月后,定国公带着妻女前脚回了边关,自己后脚被端王的人追杀到深山老林的村落里,与救他的农女开始了一辈子的纠缠。
温阮幼觉得容墨叽里咕噜打感情牌根本激发不出她的同情心,归根究底不还是想跑?
【八年,给我们师徒八年时间。】
她要踏平突厥,容珩要长大。
安静,帝王闭上眼踌躇。只听老太太一声怒吼。
【来人!把皇后叫来!哀家倒要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涉及皇后,帝王终于睁开他沉重的眼眸,跪地祈求。
【阿娘,是儿子!要美人不要江山!是儿子缠着她不让她走!】
容珩保护到太后身前,不让太后看到父亲决绝的眼神。
【阿奶,儿子,和天下万民,在爹爹心里】
容珩喉头紧的酸涩,咽了口口水,跟刀子一样割破喉管直达胸腹,搅弄的少年痛苦哽咽。
【都抵不过娘亲,是吗?】
帝王搂过容珩,跪到太后面前。
【我生下来就是太子,从懂事起,娘告诉我,帝王不能贪玩,我就跟好友说,我不喜欢玩,久而久之,没人陪我玩。】
【太傅太师天天盯着我学些之乎者也的酸文儒节,只有好友来送我几本小人书,芝麻糖,小玩具,娘告诉我,帝王不能有好友,否则有人会恃宠而骄,仗势欺人。我与友人断了联系。】
【我体弱多病,娘告诉我,帝王不能体弱多病,让我练武,可我真的好痛,痛到哭。】
【每次我哭,娘告诉我帝王不能懦弱,我忍着伤痛,从未喊过疼。】
【后来有了弟弟,娘对我越来越严苛,越来越冷漠,把我一个人赶去东宫,除了出色的政绩和三师的夸赞,娘的目光全在弟弟身上。】
【弟弟喜欢的东西,我都不能喜欢,我都要学着去讨厌。】
【弟弟活的像个天上的鸢,我活的像个笼里的雀】
【娘,您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所以儿子,为了娘愿意舍弃友人,小人书,芝麻糖,小玩具,愿意舍弃贪玩和懦弱。】
【您就当,怜悯一下您这个二十七年,给从没向您开过一次口的儿子,一个学会爱人的机会,儿子是人,不是您闹钟里的铁鹦鹉。】
【这个皇宫会把皇后逼死,也会把儿子逼死。儿子坚持不下去了……娘……您放过我吧……】
温阮幼看着在母亲膝上泣不成声的帝王。
她共情不了一点,和自己死里逃生的童年比容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无病呻吟。
可是想到容珩差点过上这样的生活……拉着容珩的手,越攥越紧。
容珩觉得手骨快被她捏碎了,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没有反应更没有抽出,而是仅仅回握,无声的安抚。
太后泪流满面,站起身,如同老了二十岁一样,扶着门往外走。
【八年,八年后,你便带着你的妻走,永远不要出现在檀奴面前】
太后走后,祁墨看着抱着容珩一脸后怕的温阮幼。
两个人像冷宫里的可怜母子。不过瞧二人的姿容,怎么可能进冷宫。
【朕下月带着太子去祭孔,太师身为储君之师,未来的帝师,一起来吧。】
少女一脸茫然,哈?
【我就不去了吧,我天天杀人,孔夫子见了我不得气的爬起来打我?】
【祭孔后,朕想去泰山封禅,向上天……】
抬头看到温阮幼欲言又止,止有欲言,吃了大粪扭曲狰狞的模样。
【爱卿觉得朕不配?】
他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他皇帝都不要当了,他跟老天爷说什么?祈祷他与爱妻永生永世永不分离吗?他敢说温阮幼都不敢听,少女咬着牙踌躇着开口。
【咱俩一个把孔夫子气活了,一个把老天爷气下来。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心有灵犀,肝胆相照吗?】
【朕觉得朕的功绩……】
温阮幼简直要尖叫出来,天爷呀,可要点脸吧。他去泰山封禅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去给泰山道歉。
【两种人有资格封禅,一是开国皇帝。二是天下太平。您既不是开国皇帝,您的天下也不可能太平,因为微臣还要打突厥,突厥不平,天下没有太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