絔毓裔低头,嘴角微挑,一口接一口,筷子在碗中如风卷残云。
“这辣子油是你自己炼的?”他吃得眼眶微红,仍不舍得停下。
“对。”小伙眼睛一亮,显然有人识货让他颇为高兴,“用了三种干辣椒,低温炸两次,再加牛油慢火熬,最后添花椒和桂皮提香。你若爱吃,下回我给你带一小瓶。”
絔毓裔点头,一边吸着面,一边用水润舌。那碗拌面吃到最后,碗底只剩浓油赤酱,他放下筷子,整个人微微出汗,却像是从身体到灵魂都被通体淋了一遍。
“你这面,有种痛快劲儿。”他说,声音还有点哑,“像是深夜一个人走在街头,忽然被一场骤雨浇了个透,那种快感——你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这比喻有趣。”小伙坐在对面笑着,“有个常来吃面的大哥说,我这面像是初恋,辣得你呲牙咧嘴,还舍不得放下。”
“确实有那种感觉。”絔毓裔掏出笔记本,又写了一段:
“辣油热,牛油重,酱香四溢,如深夜街头初吻,不顾一切,咬唇流泪,却甘之如饴。”
“你是写字的?”小伙探过头看了一眼,眼里透着兴奋。
“是,专门写‘面’的。”
“那你得去趟‘槐巷’。”
“槐巷?”
“对,那儿有一间面馆,你看不见招牌,也没人打广告,但只要走到街口,就能闻到香味儿。老板姓罗,是个怪人,每天只做三碗面,谁先到谁吃,晚了连门都进不去。”
絔毓裔将这名字记下,又喝了口水,脸上还残留着辣后的红晕,但眼神却更亮了些。他站起身,结账时小伙摆了摆手。
“你是为面而来的人,面是缘,钱就不必了。”他说得轻巧,却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坚定。
絔毓裔没有坚持,他知道,某些地方,某些面,是不能简单地用钱来衡量的。
离开面铺时夜已沉下,街边的灯光仿佛也褪去一层热闹,显得格外幽静。他朝槐巷的方向走去,鞋底踏在石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没有刻意快步,反而一如既往地慢慢走着,像是在聆听城市里每一个寂静角落传出的呼吸声。
当夜风穿过他的发梢时,絔毓裔忽然停下脚步,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用指节在封皮上轻轻敲了三下。
“写面的事,远没有写尽。”
絔毓裔很早以前就爱上了吃面。不是因为穷,虽说他如今也穷,而是因为那碗热气腾腾、汤头醇厚、面条劲道的食物,在他心里,早已不是简单的果腹之物,而是一种能抚慰人心的艺术,是一种可以把五脏六腑全都调顺的道行。他在吃面时不说话,也不允许别人说话。他喜欢听汤滚开的咕嘟声,喜欢面条被吸入嘴里的唰唰声,喜欢那种油花在舌尖炸开的丰腴快感。
福全面馆还未开门,絔毓裔已经在门口等着。他掏出烟袋,点了一口,不抽,只是咂了咂嘴,那股子旱烟的苦味从舌根升起,带着清晨露水未干的潮气,在鼻腔里回荡。